胡春蓮
(鄂州職業大學,湖北 鄂州436000)
王國維說:“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1]107他認為景語中暗含情語。情語和景語結合能產生情景交融的藝術效果。情景交融是文學的基本理論,它指的是內心的感情和客觀的景物相互融合在一起。一般指文藝作品中對景物的描寫與抒發作者的感情緊密聯系在一起。按情與景的關系,有研究者將情景交融簡單分為景中情和情中景兩類[2]21。本文就按這種分法來闡述《春江花月夜》中的情景交融的藝術特征。
《春江花月夜》中情景理交融表現在以“月”為主要意象,先是描寫月下之美景,融驚喜、熱愛自然美景之情于美景之中,接著由景生發人生慨嘆,引出哲理,最后將人生中最美好的相思之情溶于景物描寫之中,將景、情和理結合在一起,詩歌呈現出一種情、景、理交溶的優美意境,使詩歌充滿景美、情美和理趣美。
“景中情”是以生動的寫景為主,在比較客觀地描寫自然和社會生活景象的過程中,能較為隱蔽地體現作者思想感情的藝術表現手法。《春江花月夜》開篇寫月升及月照下的美景,其中蘊含著詩人對自然美景的贊美與熱愛之情。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寫江潮連海,月共潮生。這里的“海”是虛指。江潮浩瀚無垠,仿佛和大海連在一起,氣勢宏偉。景物描寫,虛實結合,表達出詩人對春江、春潮的宏偉氣勢的驚嘆之情。這時一輪明月隨潮涌生,景象壯觀,一個“生”字,擬人手法的運用,賦予了景物“明月與潮水”以活潑潑的生命。詩人的喜愛之情融在這恢弘的氣勢和生動的畫面中。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月光閃耀萬里,哪一處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詩人由眼前美景江水隨波逐流,引起聯想,想到整條春江在月下的美景,這是由景生情(在某種景物的觸動下產生與之相關的情感的抒發,也說即景生情),由美景引出詩人遙遠的思緒。這美麗的江水,你會一直流到哪里?情中含景,遠方的江水會不會同樣被這明月朗照?由景生情到情中含景是這兩句詩的特征。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水曲曲彎彎地繞過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月色瀉在花樹上,象撒上了一層潔白的雪。詩人將自己對景物的喜愛之情融入細致的觀察和描寫中。融情于景,景中含情。在描寫景物時,雖不直接抒情,卻又處處隱含詩人自己的情感。詩人對月光的觀察極其精微:月光將整個大地浸染成一片銀輝,因而有“流霜不覺飛”,“白沙看不見”的感覺,渾然只有皎潔明亮的月光存在。
前8句緊扣春、江、花、月、夜的背景來寫,在月的照耀下,江水、沙灘、天空、原野、楓樹、花林、飛霜組成一幅月下美景圖,其中飽含著詩人對自然美景的贊美與熱愛之情。前半部重在寫景,是寫實,但如“何處春江無月明”、“空里流霜不覺飛”等句子,同時也體現了人物的想象和感覺,屬情中景。詩歌意象虛實結合,詩人借景抒情,融情于景,景中含情,詩歌呈現出情景交融的藝術特征。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天地宇宙清明澄徹,仿佛使人進入了一個純凈的世界,自然地引起了詩人的遐思冥想:“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詩人神思飛躍,由明月高懸想到誰第一個見到明月,明月是怎樣形成的?探索著人生的哲理和宇宙的奧秘。這種探索,古人已有之,如曹植《送應氏》:“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阮籍《詠懷》:“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等,但詩歌多半是感慨宇宙永恒,人生短暫。張若虛卻別開生面,“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個人的生命是短暫的,而人類的存在則是無窮的,江月只是相似的,永恒不變的月是有細小變化的。因之“代代無窮已”的人生就和“年年只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這是詩人從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到的一種欣慰。詩人雖有對人生短暫的感傷,但并不是頹廢與絕望,作者將感傷和欣喜之情融入天地宇宙和皎皎明月的描寫之中,將人生哲理和宇宙奧秘融入遙遠的遐思中,情隨景生,由景生思,情景理交融。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這一句緊承“只相似”而來。人生代代相繼,江月年年如此。一輪孤月徘徊中天,象是等待著什么人似的。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騰遠去,明月的等待永遠不能如愿。這兩句由景生情,作者慨嘆,江月有情,流水無意。為后文用“月”來寫人間的相思之情作鋪墊。這六句由美景的描寫到抒發人生慨嘆,引出對人生的哲理和宇宙奧妙的探索,將景情理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使詩歌充滿景美、情美和理趣美。
“情中景”是以抒情為主,將情對象化,將主體之情滲透到客觀的景中,借助于景而形象、具體地來表現。隨著江水的流動,詩篇遂生波瀾,將詩情推向更深遠的境界。江月有恨,流水無情,詩人自然地把筆觸由上半篇的大自然景色轉到了對人類生活的描寫,引出下半篇男女相思的離愁別恨。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男女纏綿悠長的相思之情,就像江面上飄蕩的悠悠的白云。“青楓浦”是離別之地,將離別之地布滿愁情,“不勝愁”直寫男女的離愁別恨之痛。由離別之愁寫到相思之悲,用“扁舟子”和“明月樓”來寫男女兩個人兒,一個在外,一個在家,卻擁有同一種相思。詩人將情感滲透到客觀景物中,比蘇軾的“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更生動形象。詩人用實景“白云、扁舟子”和想象的虛景“青楓浦、明月樓”,虛實結合,表現出多情自古傷離別的悲情,引出后面的相思。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這4句表面看皆是寫景,其實,這景都是詩人為了表達相思之愁情而設置的。“月徘徊”,月因思念而不忍離開。它把柔和的清輝灑在妝鏡臺上、玉戶簾上、搗衣砧上。詩人用“擬人”的手法,將“月”當作人來寫,它對思婦的同情和安慰,在她身旁徘徊,陪伴她。而此時月光又像那思念,它圍繞著思婦。她想趕走這惱人的月色,可是月色“卷不去”“拂還來”。這里,月色就是思念,詩人借景抒情,將那攆不去的思念,借助于“月”來表現,形象地表現婦人思夫的愁苦。
月光引起的情思在深深地攪擾著她,此時此刻,月色不也照著遠方的愛人嗎?于是有了“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的慨嘆,相思的人兒互相望著月亮,卻彼此看不見,聽不見,都有隨月華去尋對方的心愿。可是這心愿哪里能實現,只好將思念寄托給月光,讓它傳給對方。于是有了“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紋”的愁景。愁情不絕,相思不斷,只好借鴻雁來傳情,借魚龍來傳情。這里景為情設,望長空,鴻雁遠飛,飛不出月的光影;看江面,魚兒在深水里躍動,只是激起陣陣波紋。本詩中這兩句其實就是借取“魚雁”這兩個典故來寫愁情無處訴說的悲苦。縱觀這幾句,先寫相思不得見的情景,接著抒寫隨月華去照游子的心愿,最后寫愁情不能傳達的悲涼。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回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游子思家心切,這份情,用夢境來抒發。夢景“落花”暗含著“良辰美景已逝”的慨嘆,“江水流逝,落月西斜”暗含著“時間易逝,年老卻不知歸期”的慨嘆,將游子思歸之情,人生的哲理都顯示在景物之中,此處景物專為情設,以虛景來寫實情,形成情景理交融的獨特意境。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實景“斜月沉沉藏海霧”的環境是為表達思歸不得之情設立的。“斜月藏海霧”是眼前景,其中暗含時光流逝的慨嘆。“碣石瀟湘無限路”是詩人的想象,“碣石、瀟湘”是兩個地名,一個在北,一個在南。“無限路”隱含天南地北的游子,人老思歸而不得的無奈之情。詩人借想象的情境來安慰游子,游子中也許有幾人正踏上歸途,漂泊在他鄉的游子,總有一天是歸期。面對落月和江樹,詩人充滿惆悵,只好用“搖情“二字把人生的各種情感直接抒發在景中,西落的月亮搖蕩著愁情,灑滿了江邊的樹林。這句堪稱情景交融的絕句,這結句的“搖情”,將月光之情,游子之情,詩人之情交織成一片,灑落在江樹上,也灑落在讀者心上。
詩歌后半部分以抒情為主,借白云、扁舟和斜月、落月等實景引出相思之情的抒寫,將游子與思婦的相思之情滲透到高樓、鏡臺、砧石、鴻雁、魚龍,落花等虛景中。詩歌意象虛實結合,為情設景,由景又生情,情景交融,構成一幅優美的生活畫卷。月由高懸到西落,也包含了時光易逝,人生易老的感慨。詩人融情于景,景中含情,情景理相生,詩歌呈現出情景理交融的藝術特征。
全詩緊扣春、江、花、月、夜的背景來寫,而又以月為主體。“月”是詩中情景理兼融之物,詩情隨著月輪的生落而起伏曲折。月經歷了升起——高懸——西斜——落下的過程。在月的照耀下,各種意象組成了完整的詩歌形象,將自然美景,人生哲理和宇宙奧秘、生活圖景呈現在同一首詩歌中,展現出一幅充滿人生哲理與生活情趣的畫卷。
《春江花月夜》是宮體詩,詩人在思想與藝術上都超越了以前那些單純模山范水的景物詩和抒兒女別情離緒的愛情詩,融詩情、畫意、哲理為一體,憑借對春江花月夜的描繪,盡情贊嘆大自然的奇麗景色,謳歌人間純潔的愛情,把對游子思婦的同情心擴大開來,與對人生哲理的追求、對宇宙奧秘的探索結合起來,從而匯成一種情、景、理交溶的幽美而邈遠的意境[3]76。
[1]王國維.人間詞話[M].長春.吉林出版社出版,2001(4).
[2]蔡鴻菲.情景交融淺議[J].河北.廊坊師范學院學報,2012(3).
[3]溫玉林.情景交融 意趣相生:《春江花月夜》藝術美新探[J].語文教學研究,2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