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
2014年11月13日,《求是》雜志刊登中國科學院院長白春禮的文章“科研院所改革,路在何方”,可以說道出了科學院改革的難點。白院長指出:“科研院所科研組織模式、資源配置方式、科技評價等方面的治理結構和體制機制,依然沒有根本性改變,制約了創新活力和能力提升。”其實不怕沒辦法,而怕對造成這種困境的根本原因認識不夠深刻,因此很難做到對癥下藥。中國科學院的改革正在為全國科研體系改革試水,事關中國未來科技體制走向和科學院數萬員工的生計,直接影響中國科技持久創新力的強弱,茲事體大,有必要集思廣益。在提出方案之前,必須先分析清楚核心問題,然后確定改革目標,再將現狀劃分出層次加以分別解決。
目前,科學院的院所管理體制的核心問題在于,包產到戶式的小科研模式排斥合作、過度競爭、浪費資源。馬克思認為,中國封建社會中分散的小農經濟制度有助于帝王統治和社會穩定,但阻礙了社會化大生產的發生。上世紀80年代的改革核心思想就是包產到戶,這種思路在上世紀90年代延伸到科研領域,在科學院得到大力提倡始于知識創新工程。隨著知識創新工程的推進,科學院研究水平在取得長足進步的同時,研究所發展出現嚴重的趨同現象。搞基礎研究的研究所也要搞技術開發甚至工程,應用技術為主的研究所也在努力追求發文章,因此形成嚴重的內部競爭,同領域研究所之間非但不能合作,而且基本上是冤家。研究所內部課題組零零散散,課題組長成為研究所實際上的管理者,在合作和競爭方面,完全是研究所關系的映射。另外,科學院的包產到戶式小科研體制嚴重削弱了一線科研人員的凝聚力,員工對研究所、科學院的認同感持續降低,這種危害是不容易發現的。圍繞以上核心問題,為了科學院獲得持續的科技創新力,在國家領導人寄予厚望的“四個率先”支持下,應該正確理解國家的要求和自己的改革目標。
筆者認為,應以研究所分類改革為起點,重新定位研究所方向,制止機構膨脹。科學院有一百幾十個研究機構,應該各有所長、各司其職,杜絕內部競爭。按照國家統一部署,把所有研究機構分為公益一類和公益二類。前者為財政資助,后者為財政支持。重新定位的目的是分清楚哪些機構必需由國家來保障,也就是分清楚什么是國家需求,什么是社會需求。主要針對社會需求的研究理應由社會埋單。在這個總體原則下,科學院各研究所將被分為四類“卓越創新中心、創新研究院、大科學裝置、特色研究所”。這是按照中科院院情所作的細致分類,如果認真實施,勢必有一個大規模重組和整合,這就意味著機構只可能減少。科學院在本世紀機構膨脹很快,成立不少新二級機構,加上原有研究所、分院、中心等,形成一個龐然大物。可是簡單加法不能指明科學院的未來,也就是說,國家不可能沒完沒了地為這些新老機構埋單,而不去追求回報。科學院不斷發展新機構,不斷要錢,機構龐大,尾大不掉,是斷不能長久的。
因此,科學院改革的目的是優化政府資源和社會資源配置,提高研究所科技創新效率,加強與社會經濟建設的結合。現在國際經濟危機加重,國內經濟結構調整,政府面臨國防、民生、教育等諸多方面的壓力,迫切需要增強自主創新能力,因此希望組織結構相對簡單的科學院敢為天下先,為事業單位改革做出表率。
科學院改革面臨的困難有哪些具體表現?從大的層面講,涉及國家重大計劃的事項出現部門之間的爭奪,誰拿到主持權,就把這個事情當作自家的“私事”,在與合作單位共享任務和經費方面極不公平。這嚴重破壞了大任務需要舉國體制的傳統,在這些重要領域科學院被日益邊緣化。從中的層面講,獨立法人運行的結果就是研究所各自為政,同類研究所激烈競爭,這就是白院長所講的同質化發展、碎片化擴張。從小的層面講,研究所不負責養人,使課題組生存壓力巨大,科研人員不能沉下心來把科學創新和技術開發做實做透,很多成果其實都名不副實。以上種種,造成國家科技投入效益低下,國家和社會不滿日益嚴重,對科學家的非議也越來越多。在此現實情況下,改革被倒逼出來,改革也必須針對大、中、小三個層面分別進行。
大的層面,涉及到科學院的定位,必須同國家科研舉國體制結合起來解決。國家的重大科研計劃不能夠成為部門私利,必須讓科學院在這些重大計劃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不能讓有著深厚積累和研究實力的科學院研究團隊在其他部門面前淪為低聲下氣的乞食者,這就要求國家最高決策層面做出協調。如果做到這一點,科學院一半科研人員就衣食無憂了。
中的層面,涉及到研究所定位,需科學院內部做出大幅度調整。這里的困難在于同類研究所如何整合,以減弱甚至消除內部競爭和同質化發展。現有的研究所都是獨立法人,位于不同區域的不同法人單位如何整合組織,如何分配資源,恐怕是個涉及法律的大問題。如果維持獨立法人,就不會有實質性整合,研究所各自為政就會繼續。可以說,白院長的文章里最關注的就是這一環節。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可以借鑒美國委托第三方公司來管理國家實驗室的辦法,將同類研究所整合后,交由專業公司管理,讓研究所回歸到科研業務上來。解決了這個問題,科學院在某些領域就形成合力,最終由院領導在國家層面協調,增強科學院在重大科技計劃中的分量和話語權,這樣有助于穩定科學院的定位。一旦成功,可以說科學院的科研體制改革完成了大半。
小的層面,涉及到每個職工,是改革措施落到實處的落腳點,也是最核心的問題。不能讓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改革就是一句空話。科學院的研究所實行自負盈虧政策已有20余年,在機構養人這個事情上應該有所變化了。科研人員要求不高,只要不天天去外面找食就行,我說的是天天,而不是偶然。剛剛開過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了《關于引導農村土地經營權有序流轉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意見》,這是糾正包產到戶政策的重要舉措,意味著零散的農村生產資料將以金融的方式組合起來。以此對照科研體制,如何把零散到課題組的“生產資料”組合起來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其中對個人的定位要準確,所謂機構養人也不應該是原來那種低效率的被動式養人,而是提供基本工資保障,輔以業務績效,否則按照現有的課題組負擔所有人員費用的模式,基層員工只對課題組有認同感,對研究所沒有認同感,對科學院更沒有認同感。任何事情都是人做的,所以人的問題是一切問題的關鍵,所謂“治事先治人”。
將問題抽絲剝繭地分析,我們會發現人的訴求是不能忽視的。個人的待遇得不到機構保障,影響小的層面;個人在不同機構和地域之間的自由流動得不到支持,即使研究所可以整合,個人也會有抵觸,就會影響中的層面;研究所層面的改革搞不好,科學院的改革更會直接受到影響。
因此,科學院改革一定要廣泛聽取民意,走群眾路線,讓基層意見和建議不被忽視,這樣改革才能做到心里有數。只有讓科學院的大批高智商人才心里安定,改革才不會流于形式。如果改革不以人為本,上層不關注群眾的訴求,那么反過來講,群眾也不會關心整體的發展。人心是個很微妙的東西,這是改革最難以深入的地方。科學院改革在這方面的體現應該是,把合作共贏的欲望激發出來,把小農意識壓制下來,徹底糾正科學院包產到戶制度,為未來50年持續科技創新做好制度準備。
(作者單位:中國科學院山西煤炭化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