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友華 宋玨遐
(山東省財政廳,山東 濟南 250002;北京交通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044)
從生產和消費的角度看,社會經濟發展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消費,即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凱恩斯認為,消費乃是一切經濟活動之唯一目的、唯一對象。*凱恩斯:《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90頁。但是,為了實現消費帶來的效用滿足程度最大化,人們就不能僅僅關注眼前的消費,還要考慮長遠消費,要做到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兼顧。因此,生產經營的成果通常不能全部消費掉,而是有一部分要留下來通過投資轉化為資產,進而實現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的有機結合,帶來更多的生產經營成果,這是“迂回生產效率更高規律”的基本要求。如果當前的消費率過高,雖然可以實現某些眼前利益,但由于投資受到抑制影響資產的形成,最終還是要削弱經濟發展的后勁而不能實現長遠利益;反過來,如果當前的消費率過低,雖然可以通過形成大量資產而為經濟發展儲備后勁,但卻不能兼顧眼前利益,通過直接影響勞動力的簡單再生產和擴大再生產,從而影響經濟主體的積極性。因此,為了實現持續穩定的經濟發展,需要在消費與投資之間保持合理的比例關系,實現合理的消費率、投資率。本文擬通過分析山東省投資與消費結構,在保持合理的財政收入增長率,改變政府績效考核方式以及提高居民邊際消費傾向的基礎上,探討有利于轉變山東省投資與消費結構的財政支撐策略。
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是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內容。近年來,山東省在實現“轉方式、調結構”方面,突出了擴大內需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據統計,2013年全省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8264元,比上年增長9.7%,扣除價格因素,實際增長7.4%,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性支出17112元,增長8.5%;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10620元,比上年增長12.4%,扣除價格因素,實際增長9.7%,農村居民人均生活消費支出7393元,增長9.1%。*數據來源:《2013年山東省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大眾日報》2014-02-28。不過,已取得的成就與全面實現“轉方式、調結構”戰略目標的要求還有差距,尤其是投資與消費結構不協調的問題還比較突出。這里既有政府傾向于通過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的因素,也有居民邊際消費傾向遞減的因素。
從表1可以看出,2004-2012年期間山東省投資規模迅速擴張,從6896億元增加到26809億元,年均增長率達到20.2%,而同期GDP增長率僅為17.9%,前者超過后者2個多百分點。2002-2012年間的投資率(I/GDP)平均為50.4%,而這樣的投資率在世界范圍內也都是相當高的。摩根士丹利亞洲區主席史蒂芬·羅奇2009年8月在接受《中國企業家》記者專訪時表示:“由于對增長的需求是如此迫切,中國政府只能選擇在很短的時間內,盡可能獲得最大的增長。他們刺激的或許是中國經濟中最失衡的部門:固定資產投資?!诙鸷蟮默F代化時期,在任何主要的經濟體中,我們都未看到固定資產投資在GDP中占有如此高的比例”。

表1 2004-2012年山東省投資、GDP規模、增長率及比重(單位:億元)
資料來源:《山東統計年鑒2013》,下同。

表2 2005-2012年山東省各項消費占GDP比重(單位:億元)

表3 2006-2012年全國最終消費支出和固定資產形成總額對GDP的貢獻率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年度數據。
與高投資率對應的是山東省的低消費率。從表2可以看出,2005-2012年間山東省的消費率(居民消費與政府消費之和占GDP比重)從43.7%下降到41.1%。從全國情況看,2008年以來,消費率總體上呈增長趨勢,從44.2%增長到55.0%。但是,同期山東省對應的指標不僅低于全國平均水平,而且總體上呈下降趨勢。值得注意的是,我國消費率基本上已處于世界的最低水平,由此可見山東省的消費率之低已經到了值得高度警惕的程度。
1.收入分配向政府傾斜明顯,減少了私人可支配收入。2002-2012年山東省地方財政收入從610.1億元增加到4059.4億元,增長了5.7倍,年平均增長19.7%,遠高于同期全省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農村人均純收入和GDP增長率(見圖1),形成了長期的財政收入超常增長格局,收入分配明顯向政府部門傾斜。相對應的是,減少了私人部門可支配收入,這就影響到了消費特別是私人消費規模的擴張。
2.政府傾向于增加投資來拉動經濟增長。1978年以來的改革開放,主要局限在私人經濟部門,政府公共經濟部門的改革是滯后的,其集中表現就是政府間的權力劃分關系仍然是以“自上而下”分權為特征的。這意味著,作為地方政府其工作績效的考核也是“自上而下”進行的,即下級政府要接受上級政府的監督考核,這種監督考核明顯以“一對多”為特征,考慮到監督成本,這種上級政府對下級政府的考核必然要倚重一些簡化的指標,比如GDP增長率指標。地方政府官員要在競爭中勝出,就必須追求GDP增長率,而投資由于投資乘數和加速系數的作用可以有效地推動GDP的增長,因此地方政府自然更傾向于通過增加投資來拉動經濟增長。一方面地方政府要通過“招商引資”來吸引外部投資,另一方面也積極鼓勵私人投資,甚至親自“下海”從事各種投資。

圖1 山東省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農村人均純收入、地方財政收入、GDP增長率比較
山東省城鄉儲蓄存款(不含財政存款)截止2012年年末為 53129億元,[注]《山東統計年鑒2013》。人均超過54856元。從整體上看,難以說是因為沒有支付能力導致消費不足,而是存在其他影響因素。
1.邊際消費傾向遞減規律發揮了作用,但主要體現在城市。凱恩斯認為,隨著人們收入的增加,新增收入中用于消費的部分占新增收入的比重越來越低,并稱之為“正常心理法則”,[注]凱恩斯:《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98 頁。也稱邊際消費傾向遞減規律。該規律雖然未被嚴格證明,但對于消費不足的確具有很強的解釋力。事實上,已成為世界各國解釋需求不足的基礎理論。一般來說,在收入水平達到一定規模后,邊際消費傾向遞減的傾向會表現得更為明顯。圖2是山東省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城鎮人均消費支出規模擴張情況。從圖3可以看出,2002-2012年山東省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長率一般都高于城鎮人均消費水平增長率,圖4則顯示山東省城鎮平均消費率呈明顯下降趨勢。

圖2 山東省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城鎮人均消費支出規模

圖3 山東省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消費水平增長率

圖4 山東省城鎮居民消費率
與城鎮居民消費呈明顯邊際消費傾向遞減有所不同,農村居民的邊際消費傾向相對穩定。從圖5山東省農村人均現金收入增長率、純收入增長率和人均消費增長率的對比可以看出,三者增長率相差不大,個別年份人均消費增長率甚至超過了人均現金收入和純收入增長率。另外,2003年以來全省農村人均消費占人均純收入比重即消費傾向雖然總體上呈下降趨勢,但其下降趨勢表現得并不明顯,呈基本穩定的格局。

圖5 山東省農村人均現金收入、純收入、消費增長率
2.邊際消費遞減規律發揮作用的原因分析。其一,收入差距拉大的結果。這種收入差距拉大首先體現為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2002-2012年,山東省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從7614.5元增加到25755.2元,增長3.38倍;農村人均現金收入從2954.0元增加到12758.1元,增長4.31倍,雖然差距有所縮小,但前者仍為后者的2.02倍。這導致部分農村居民由于收入少,缺乏支付能力而無法提高消費水平。當然在城市和農村內部也存在巨大的收入差距。這種收入差距的存在,使得有些社會成員想消費而沒錢支付形成所謂的無效需求,如城市的下崗失業人員和農村的低收入者;而有些社會成員的情況則恰恰相反,有錢但消費需求(住房、汽車、旅游、家用電器等)基本已經得到滿足而無法增加消費。
其二,預期不好的結果。按照莫蒂利安尼的生命周期假說,一個理性的經濟人會在自己一生中合理安排自己的消費,通常在有勞動能力或勞動能力較強的時候消費會低于收入從而形成儲蓄,而在沒有勞動能力或勞動能力下降時消費會大于收入,從而在自己的生命周期內實現收支平衡。按照這一理論,可以解釋為什么在有支付能力的條件下會出現消費不足。我們認為,這主要與社會成員預期不好有直接關系。比較典型的例子是,人們為了養老必須達到一定的儲蓄規模。由于我國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一個夫妻只有一個孩子,這意味著將來的家庭養老將遇到巨大挑戰;而社會養老保險制度由于“個人賬戶”存在“空賬”而使其穩定性、安全性受到嚴重質疑,因此為防患于未然,社會成員特別是城市社會成員必須提高儲蓄率;住房制度改革后商品房價格狂漲使得居民為了買房而必須提高儲蓄率,如果有利他傾向,即不僅考慮自己的住房需求還考慮子孫后代的住房需求,那么則需要進一步提高儲蓄率;教育、醫療制度的改革也使社會成員的未來面臨更多的不確定性,其需要提高儲蓄率而不是提高目前的消費水平才可以實現自身效用滿足程度最大化。另外,市場經濟自身所固有的不確定性使得經濟主體對自身收入的“恒久性’[注]美國經濟學家弗里德曼認為,人們的消費水平不取決于目前的收入而是取決于長期的穩定的“恒久收入”,該觀點被稱為解釋消費函數的恒久收入假說。也會產生巨大疑問,目前享有高收入并不必然意味著將來就可以享有高收入,這使得一些高收入者雖然目前擁有高收入也不愿冒然增加消費。
其三,灰色收入、黑色收入不能消費。關于黑色、灰色收入的規模到底有多大,沒有統計數據,但這部分收入的消費傾向很低則是確定無疑的事實。因為,我國刑法有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灰色、黑色收入不消費一般并不會引起足夠的注意,但是一旦消費并且消費水平明顯超出自身的合法收入無疑要自我暴露,所以手中握有巨額灰色、黑色收入的社會成員不敢消費,這種非正常收入導致典型的“現金漏損”,對增加消費需求產生負面影響。
保障和改善民生是一個國家或政權維系所必須履行的職責。[注]吳毅君:《保障和改善民生是鞏固我黨執政基礎的要務》,《華僑大學學報(哲社版)》2014年第3期。依據公共部門經濟學的基本原理,財政收入規模不是越大越好,也不是越小越好,在特定地區的特定經濟發展階段客觀上存在最佳的財政收入規模。在該規模下,政府部門資源配置的邊際收益等于私人部門資源配置的邊際收益。這意味著保持財政收入規模合適的增長率是必要的。財政收入規模長期超常增長(增長率超過GDP增長率)會導致財政收入占GDP比重持續提高,最終的結果是資源配置過于向政府傾斜。這樣,一方面會因政府部門資源配置的邊際收益小于私人部門而導致效率損失;另一方面,私人部門會由于可支配收入偏少而影響消費需求,從而不利于協調消費和投資的比例關系并影響到經濟的持續穩定增長。合理的財政收入增長率應當與GDP增長率相適應并保持適當彈性,不應盲目追求收入過高、過快的增長。上級政府在評價下級政府工作績效時,可以適當考慮財政收入增長率,但不應占過大的權重。在不同的地區合適的財政收入增長率是不一樣的。對于財政收入規模偏小,資源配置過于向私人部門傾斜,資源配置的最終結果表現為私人產品過多而公共產品過少的地區,實現財政收入的超常增長是合理的、必要的;但對于財政收入規模已經偏大,資源配置已明顯向政府部門傾斜,資源配置的最終結果表現為私人產品偏少而公共產品偏多的地區,使財政收入增長率低于GDP增長率,適當減少政府部門的收入則不失為理性選擇。這不僅有利于優化資源的宏觀配置,而且有利于通過增加私人部門可支配收入、促進消費來實現經濟增長。
上級政府對下級政府進行績效考核如果過于強調GDP增長率指標的權重,那么必然刺激地方政府不惜代價擴大投資規模。因為,投資通常被認為是推動經濟增長的第一推動力。相對于消費,增加投資更能有效地推動經濟增長,一方面投資可以增加需求,另一方面投資也可以增加供給,通過投資乘數和加速系數的相互作用可以取得相對明顯的效果。不過,在投資資金來源一定的條件下,為了增加投資,地方政府只能招商引資,由此可能導致地方政府之間的惡性競爭。這不僅會影響到政府的整體利益,而且會惡化投資和消費的比例關系,導致投資規模偏大而消費規模偏小,進而影響到社會經濟持續穩定的協調發展。因此,為了使消費和投資結構協調平衡,應改革政府的績效考核方式,降低GDP增長率在績效考核中所占比重。
邊際消費傾向遞減規律持續發揮作用,對于投資與消費結構顯失平衡的現階段并不是我們樂見的。因此,為了擴張消費,政府需要采取有效措施提高邊際消費傾向。首先,由于農村的邊際消費傾向明顯高于城市,因此在當前及今后的一個時期,采取有效措施增加農民收入,縮小城鄉收入分配差距應是擴張消費需求的當務之急。為此,可適當增加“三農”補貼,特別是農用生產資料補貼、農作物良種補貼以及種糧直補,這不僅可以增加農民收入,而且可以刺激農業生產,對增加農產品供給、確保物價穩定、防止通脹具有重要意義。另外,在城市化進程中,保護農民利益也是非常重要的。目前對失地農民的補償標準明顯偏低,由此導致很多失地農民的生活水平較之失地前不僅不能有所提高反而有所下降,這明顯不利于啟動農村消費需求。其次,在采取措施增加農民收入的同時,也應想方設法增加城市低收入人群的收入,這些人邊際消費傾向很高,但是苦于收入低而沒有能力消費。為此,政府可適當提高城市最低收入保障線,增加這些低收入者的可支配收入,這對于增加消費需求可產生直接影響。第三,針對高收入者低邊際消費傾向,需要采取措施在一定程度上削減高收入者的收入,以此作為增加對低收入者轉移支付的資金來源,這種收入分配結構的調整,對于提高整個社會的邊際消費傾向具有現實意義。目前,稅收制度存在的局限弱化了這種收入再分配的力度,為此,需要適時調整、完善個人所得稅,適當提高累進幅度并加強征管,提高高收入者對個人所得稅收入的貢獻率。在時機成熟時開征物業稅,一方面可以控制房地產投資規模的過度擴張,另一方面也起到縮小收入分配差距的作用;在適當的時機開征遺產稅,由此既可以提高消費傾向,同時也為社會成員提供相對平等的發展空間,有利于縮小收入差距。另外,調節稅制結構也很有必要。當前過高的間接稅比重雖然可以體現效率原則,但不利于體現公平原則,這在一定程度上拉大了收入分配的差距,降低了邊際消費傾向而不利于增加消費。第四,應采取措施完善社會保障制度,使廣大社會成員能產生穩定預期,這對于改變目前廣大社會成員有錢不敢或不愿消費的格局具有重要意義。當務之急是解決養老保險制度個人賬戶的空賬問題,增強社會成員對養老保險制度穩定運行的預期,同時積極完善醫療、失業、住房保障制度,解除社會成員的后顧之憂,這對于啟動消費,協調消費和投資的比例關系具有重要意義。最后,理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縮小政府管制的范圍、降低政府管制的程度,縮小乃至消除權力尋租空間,減少灰色、黑色收入,降低資金漏損,對于擴張消費需求也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