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與質：不同實現形式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中的要素構成分析
——以山東東平土地股份合作社為例

胡振紅

(華中師范大學 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要素聚合是經濟增長的物質基礎，經濟增長表現為要素收入的增長。“經濟增長”指生產總量在任何一種情況下的增長,“經濟發展”則是基于單位勞動生產率提高的經濟增長。經濟發展的核心是經濟增長，經濟增長的質量看發展。

以生產要素視角研究我國農村經濟的學者們提出了“物質資本動力說”、“制度動力說”、“技術進步說”和“人力資本說”等觀點，在研究方法與基本觀點上因襲了西方主流經濟學界關于經濟增長的基本范式與結論。該范式的基本假設是：各類生產要素是同質的、各要素之間具有可替代性、不同質量的生產要素是有價格的，且要素價格的變化會帶來制度變遷與技術變革。事實上，上述假設和經濟增長的基本范式及結論，均建立在以非農產業和宏觀經濟為研究對象的基礎上，生產要素的同質性、可替代性與價格彈性在我國農業部門的不同階段呈現明顯差異性。本文結合山東省東平縣土地股份合作社的實踐，擬從農業生產要素的數量與質量維度，對我國不同集體經濟實現形式下的要素總量與結構特征進行比較分析，探尋新時期土地股份合作實踐如何通過“帕累托”改進(不同于熊彼特的“創造性破壞”)促進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及農村經濟可持續發展之路。

一、要素聚合與農村集體經濟發展

(一)生產要素與經濟增長

生產要素投入是經濟增長的物質基礎和動力源泉。一般而言，經濟活動中的基本生產要素包含土地、資本與勞動力。按照舒爾茨的觀點，無論將技術變化定義為內生變量還是外生變量，“技術變化”實質上至少是一種生產要素增加、減少或改變的結果。*西奧多·W·舒爾茨：《改造傳統農業》，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114頁。即技術變化是要素數量、質量和價格等共同影響的結果，不必把技術作為一個與土地、資本和勞動力要素并列的獨立要素來進行研究。*一般是通過全要素生產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來分析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度。他認為改造傳統農業的關鍵是要引進新的現代農業生產要素(而非傳統生產要素數量的增加)，且把人力資本(高質量的勞動力要素)作為農業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關于農業現代化路徑研究，與劉易斯側重于農村剩余勞動力數量向非農業部門轉移的觀點不同，舒爾茨強調人力資本積累(勞動力質量改善)對農業現代化的至關重要的作用，且農業部門本身就能扮演經濟增長的發動機。因為對人力資本的投資增加將使農業要素收入流價格下降，從而使農業部門成為一國經濟增長的源泉。“窮國農業部門的經濟增長主要取決于現在(非傳統)農業要素的可得性和價格。”[注]西奧多·W·舒爾茨：《改造傳統農業》，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125、19-20、15-17頁。這里“現代生產要素”的含義，強調的正是生產要素的質量，而非數量。

無疑，生產要素的質量包含各類要素中沉淀下來的投資，以及制度變革帶來的要素性能的改善。本文界定的農地要素質量指標包含其生產力特征(如區位、地勢、肥力、配套設施和服務水平等)與生產關系特征(土地的權利構成與產權強度、用途限制等)；勞動力要素的質量指標包括“能”與“德”兩個方面，即受教育程度、勞動技能、經營能力、創新精神、合作意識、奉獻精神等；資本要素的質量指標由投入農村集體經濟的資金來源性質與資本成本共同構成。

要素的構成體現了經濟活動中投入要素的均衡性，直接影響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產業的要素構成各有特點，如土地在農業經濟中是不可替代的生產要素，農業各生產要素之間的可替代性不及非農產業。著名的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注]Y=A(t)LαKβ，其中A(t)為t時段的技術水平，L為投入的勞動，K為投入的資本，α為勞動力產出彈性系數，β為資本產出彈性系數。只包含資本與勞動力兩大要素，要素替代性強，規模效應顯著，而在技術不變的前提下，單位土地面積上的“投資報酬遞減現象”在農業領域始終存在。

(二)要素聚合與農村集體經濟增長

1.投入要素的總量與均衡的結構是農村集體經濟良好運行的必要條件。一方面一定數量的要素投入是集體經濟增長的必要條件。在我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早期，以工農業產品價格剪刀差、農業稅和農業要素低估及要素凈流出等方式承擔了國家工業化原始積累的重任，農業自身的積累和外部要素投入總量均十分有限。另一方面，早期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主要靠土地和勞動力數量的投入，投入要素結構嚴重失衡。

2.生產要素的質量是決定農村集體經濟運行效率的關鍵因素。以市場機制進行資源配置，要素質量以市場價格直接體現，要素價格變化引發各要素間的替代，從而導致經濟運行中的要素結構發生變化，進而帶來相應的制度與技術變革。“美國1940-1961年間，農業產量增加了56%，而耕種的土地大約減少了10%，在農業中就業的勞動力減少了大約五分之二。因此，農業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幾乎是工業的三倍。”*西奧多·W·舒爾茨：《改造傳統農業》，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125、19-20、15-17頁。這是資本對土地和勞動力的替代的典型案例。舒爾茨認為，“在解釋農業生產的增長量和增長率的差別時，土地的差別是最不重要的，物質資本的差別是相當重要的，而農民的能力差別是最重要的……農業中使用的物質資本的質卻是非常重要的。這種資本的質取決于它所體現的農業科學知識的多少，但是解釋農業生產差別的關鍵變量是人的因素。”*西奧多·W·舒爾茨：《改造傳統農業》，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125、19-20、15-17頁。

要素的質量不僅體現在既往投資的沉淀，帶來要素生產潛力增長。同時，要素潛力的發揮，還取決于不同的經濟體制、模式與政策。人民公社生產隊模式下，在生產隊統一經營、社員集中勞動、收益共同分配，不利于各要素生產潛力發揮，要素質量差異對農場集體經濟運行效率影響有限。以家庭經營為基礎的雙層經營體制確立后，“分”的方面徹底，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主要以家庭經營績效展現，農戶之間的收入差異正體現了各家各戶生產要素的質量差異。

人民公社體制下，勞動力要素和土地要素的利用率高，但農村集體經濟經營效率卻不高，僅將此現象歸結為集體經營、共同勞動、勞動的“監督成本高”，有失偏頗。 “政治掛帥”在當時只是一個宣傳口號，生產隊里的社員分配“是一個非常物質性的刺激結構”，根據集體生產收入決定社員工分單價與社員收入等。投入要素總量不足、結構失衡(主要是傳統勞動力要素和土地要素的簡單相加，缺乏增量資本要素注入)與質量(土地要素所有者虛置、優質勞動力被招工進城而外流)約束，以糧為綱，糧食價格定價低等，這些因素共同制約了該時期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經營管理方式和收益分配制度層面的缺陷是第二個層次的問題，也是一個次要的問題。

二、兩種不同實現形式下農村集體經濟要素構成分析

我國農村集體經濟形式經歷了“統”、“分”、“合”三個階段的變遷。即從最初的互助組、初級合作社、高級合作社到人民公社生產隊的“統”，再到雙層經營體制早期的“分”，以及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的“合”。“統”與“合”階段集體經濟運行都表現為生產要素的集中，但兩者形似而神不似。總體上看，“統”階段的要素投入表現為主要以土地和勞動力要素的簡單疊加，資本要素投入不足，要素結構失衡；“合”的階段則表現為土地與勞動力要素投入按照比較利益原則進行，資本要素投入增加，要素結構趨于合理。土地股份合作的實踐，將兩個時期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中的各要素數量、質量與價格變化趨勢和經營績效進行對比分析。

要素數量、結構、質量、價格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經營績效概覽

(一)土地要素總量與結構變化對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影響

1.土地要素的總量與質量變化成為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探索的契機。人民公社時期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主要靠土地和勞動力兩大要素的投入來支撐，雙層經營體制下的土地股份合作訴求正源于農地分散經營效率低、工業化、城鎮化帶來的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中土地要素數量與質量的變化。

1952-1978年，我國耕地總面積不斷減少，但灌溉面積大幅度增加，全國灌溉面積由1952年的3億畝擴大到1978年的4.5億畝。其中1952-1957年灌溉面積年均增長率高達6.46%，在1957-1978年也保持了2.41%的年均增長率。[注]胡鞍鋼：《走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道路(1949～2012年)》，載《當代中國史研究》，2014年第3期。從土地要素的自然生產力特性看，人民公社時期的主要靠人力資本投資形成的農田水利設施、施用有機肥對地力的保護等構成土地要素質量提升關鍵內容。雙層經營體制下，隨著工業化、貨幣化程度提高使農業勞動力要素機會成本上升，出現資本要素對勞動力要素的替代，化肥農藥地膜的大量使用，使地力受損。中國的化肥施用量已經達到國際公認的化肥施用安全上限(國際公認為225千克每公頃)的1.93倍，同時，中國每年約有50萬噸農膜殘留在土壤中，殘膜率達到了40%，另外，還有60%-70%的農藥殘留在土壤中。[注]蔣高明：《懸崖邊緣的生態和食品安全》，《社會科學報》2011年8月11日第2版。從土地要素的生產關系特性上看，由于土地承包期延長和經營權可流轉，使農地產權強度得到提升，產權強度提升使農地的財產化功能增強，土地的生產關系質量指標得到提升，土地要素的整體質量得到提高。新時期土地股份合作實踐正是建立在耕地數量減少和農地整體質量提升的基礎之上。簡言之，土地要素數量與質量的變化特征構成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探索的契機。

2.土地要素價格上漲促進農村經濟結構調整。土地要素的數量與質量變化帶來土地生產潛力和機會成本變化，從而帶來土地價格變化。資產是“未來收入的貼現”，經營者接受并支付各要素價格實質上是經營者對要素所有者實際生產力的評估和授信(或資產定價)，即由經營者承擔了投入要素實際生產力的風險。人民公社時期集體經濟活動中土地是資源，而非嚴格意義上的生產要素，因為集體經濟體制下土地要素所有者處于“虛化”狀態。按照市場機制下的話語，人民公社集體經營體制下，集體經濟組織對集體所有的土地資產實行了零定價。雙層經營體制下，同樣的土地要素所有者不斷“實化”，尤其是2006年《物權法》頒布后，土地承包經營權變成了土地承包者的物權，農地產權強度不斷提升，農地資產化、要素化得到增強。如承包土地的流轉費收入或(和)入股分紅收入，使包括家庭在內的任何農業經營主體的土地要素成本都得到了“硬化”和“內化”。土地要素價格上漲通過經營成本壓力傳遞，促成土地要素由分散到聚合，以及農村經濟結構調整與產業升級，進而帶動農村集體經濟增長與發展同步推進。

(二)勞力要素數量與結構的變化促成農村集體經濟經營效率提升

1.投入農業勞力總量減少和結構變化促進了資本要素對人力要素的替代，同時滋生合作經營需求。新中國成立后至人民公社化后期，我國人口增長主要表現在農村人口的增加。在“二元結構”模式下，農業勞動力總量呈無限供給狀態，工業和城市對農村剩余勞動力吸納能力有限，農民匍匐于土地，農業勞動價值極低，農業生產增產不增收。從勞動投入看，農業部門吸收了大量新增農村勞動力，就業總人數增長了68%，年均增長率達2.01%。從農業勞動生產率看，1952-1957年為1.66%，而1957-1978年為-0.19%。黃宗智的研究結論表明，從明清時期到改革開放前，我國農村經濟始終處于“有增長無發展”的狀態，沒有發展的增長是中國農村始終無法擺脫貧困的根源。他提出了三個概念闡述該觀點，“首先是單純的密集化, 產出或產值以與勞動投入相同的速率擴展；其次是過密化，總產出在以單位工作日邊際報酬遞減為代價的條件下增長(即伴隨著單位勞動生產率降低的產量增長)；第三是發展, 即產出擴展快于勞動投入，帶來單位工作邊際報酬的增加。換言之, 勞動生產率在密集化狀況下保持不變，在過密化狀況下邊際遞減，在發展狀況下擴展。”雖然中國農業產值在總量上是不斷增長的，但由于人口同樣增長迅速，或人口增長速度超過產值增長，每個工作日的報酬是不變的甚至是遞減的。[注]黃宗智：《長江三角洲小農家庭與鄉村發展》， 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11頁。

工業化中后期和城鎮化加速期，城市對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吸納能力增強，投入農業生產的勞動力要素從總量減少，資本要素對其他要素的替代增強。1978-2012年間，農村勞動力由70.5%下降到33.6%，農村人口比重由82.1%下降到47.4%。[注]胡鞍鋼：《走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道路(1949～2012年)》，載《當代中國史研究》，2014年第3期。農村勞動力還出現了勞動力結構變化(留在農村的主要為老人婦女勞動力)和人地關系的變化，這些變化滋生各種合作的需求。如早期的勞動合作，農戶之間以幫工形式的合作應對，后出現代種；再到專業合作；最后到土地股份合作。后面兩種合作為各種要素之間的互補性、互利性合作，使要素結構趨于合理。從要素的替代性看，化肥、農藥代表的資本要素的投入，以及新世紀農業稅廢除和各種支農、惠農、強農政策實施帶來的財政資金投入及其乘數效應的形成，彌補了土地和勞動力要素在總量投入上的下降，農業產量與產值(因種植結構的升級)始終保持增長。

2.勞動力要素質量與價格上升促進集體經濟經營效率提升。舒爾茨認為經濟增長理論的核心概念是投資的收益率,人力資本可以產生遞增的收益(相比土地要素投資的遞減規律),人力資本投資是決定經濟增長率的一個關鍵性要素。

人民公社生產隊時期勞動力質量內涵簡單(僅以力氣大小、男女勞動力來區分)，勞動力質量無法通過價格反映，勞動價值產出彈性低。社員勞動所得與勞動付出不直接掛鉤，社員獲得的不是市場經濟條件下勞動力工資(“勞動力要素價格”)，而是以生產隊的最終勞動成果核定的“勞動價值”。“勞動力要素價格”與“勞動價值”的根本差異在于，勞動力要素價格為勞動者勞動能力的資產價格，由經營者在經濟活動開始前預付，風險由經營者承擔；而后者卻是由勞動者自己承擔經營風險，勞動付出和實際收入不能直接掛鉤，彼時的“按工計分”、“按勞分配”實質上將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勞動力要素收入(勞動力價格)和所有者剩余(所有者剩余)混為一團。有的生產隊社員一年辛苦下來，扣除分得的生活口糧、公糧(農業稅)和計提集體公共積累后，所掙工分的價值竟為負數(辛苦一年，還要賠錢)。

在人民公社生產隊時期，要素以計劃指令方式聚合，土地所有者被虛化，勞動者被異化，管理者經營壓力被淡化。土地無地租，土地要素收入對集體經營無約束；社員“出工不出力”，勞動力投入量大，勞動力質量差異無法通過勞動力要素價格來衡量，致使有效勞動不足；生產隊長重管理、輕經營。與當時集體經營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隊員在自留地上成為獨立的經營主體，“在生產隊出工磨洋工，回家經營自留地打沖鋒”，自留地經營效率(土地要素和勞動力要素的生產率)遠遠高于集體經濟經營效率。由于勞動力要素的“產出缺口”(實際產出與潛在產出能力之間的差額部分)形成，且因資本要素匱乏，人民公社體制下的農業勞動生產率和全要素回報率均十分低下，農村集體經濟陷入“有(產量)增長，無發展”的窘境。

雙層經營體制下身兼自由擇業的勞動者與經營者，農業個體勞動力質量得以通過勞動力要素價格獲得充分體現(通常以打工經商的機會成本衡量)，勞動力要素產出彈性得到提升，要素產出缺口收窄。雙層經營體制實施后，農村勞動力總量過剩，優質勞動力從農村轉移，勞動力要素質量整體上下降，但作為經營者和勞動者合一的農民在生產剩余的追逐中可實現生產效益的最大化。作為土地股份合作社的自由勞動者，雖然勞動也采取工分制，但此時的工分不用等到年終分紅，而是每天兌現，這增加了集體經濟組織經營者的壓力，提高了集體經濟的效率。不過，受制于家庭經營規模和資本要素約束，農村勞動力要素產出缺口不能完全消弭。進入“合”的階段，返鄉創業的優質勞動力要素回流，使整體農村勞動力要素質量下降的局面得以改變，作為稀缺資源的優質勞力帶回創業資本、經營管理技能、產品市場信息，以各種方式聚合農村要素，對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形成明顯的“乘數效應”與“涓滴效應”，勞力要素(人力資本)對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作用得以充分顯現。

勞動力要素項通過數量與質量兩個維度，展現了不同體制下的要素生產力差異。土地股份合作實踐中，農業勞動力有分有合，宜分則分，宜合則合，真正彰顯了雙層經營體制的體制內涵與彈性，從而有利于促成農村集體經濟經營效率提升。

(三)資本要素構成變化有力地推動了新形式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

1.汲取型向反哺型政策轉變促成投入農村的資本要素總量增加。我國農村集體經濟早期定位于對農業小生產的社會主義改造和擔當工業化原始積累重任，使農業自身資本累積難以形成，農業部門一直呈現要素凈流出狀態。雙層經營體制建立后，尤其是2006年農業稅廢除后，隨著各種支農、惠農、強農政策出臺，財政性資金投入不斷增加，并以其明顯的“乘數效應”引導了大量的“下鄉資本”與“回鄉資本”注入農村，農村經濟發展獲得前所未有的資本要素增量，為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提供了新動力。20世紀90年代以來，現代農業要素在中國大規模應用，發生了以節地、節時、節水為目標的白色(塑料)技術革命。2012年，農業科技進步貢獻率達到了54.5%，與農業改革初期的27%相比翻了一倍。 另外，農村土地制度系列變革帶來的“沒有無產化的資本化”(黃宗智語)，也增加了土地內含的資本價值，提升了農業內部的積累能力。

2.資本要素結構變化促進農村集體經濟實現形式探索。新時期各種資金對農業的投入都需要有承接與合作的主體與平臺，尤其是以項目管理方式注入的財政性資金。新時期外部增量要素的注入，有力地促進了基層政府制度創新的積極性。從發展專業合作社、培育產業化龍頭企業、家庭農場，再到土地股份合作探索，無不是在各種支農、惠農、強農資金投入力度加大的背景下形成的誘致性制度變遷。不少地方因“有集體，無經濟”，不少項目資金進入了農業龍頭企業，而企業以營利為目標，不能承載集體經濟發展的“公平+效率”雙重目標要求。土地股份合作社作為集體經濟新的實現形式，它體現了集體所有、集體經營或共同經營、建立起了成員收入增長的長效機制，又可整合各種涉農項目資金，讓成員與集體共同得利，以實現集體經濟增長來促進農村經濟社會全面發展的目標。

3.資本要素價格制約著以土地股份合作社為載體的農村集體經濟可持續發展。從投入農業的社會資本角度看，資本要素價格是關鍵的制約因素。要素聚合方式或農業經營方式的改變并不能改變農業的弱質化特征，全方位的金融服務始終為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中最稀缺的資源。并且，隨著農業經營規模擴張、產業化程度提升及新型經營主體的出現，農業經營風險不是下降，而是在增大。就現階段農村土地股份合作社實踐來看，缺乏可抵押品和獨立法人地位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難以消化以風險定價的信貸服務成本，制約著農村集體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總之，從總體要素投入的總量、結構、質量與價格等來看，雙層經營體制實施前后兩個階段農村集體經濟運行結果形成鮮明對比：前一階段表現為農村集體經濟有增長無發展，后一階段為有增長有發展。從全國范圍來看，農業及農村發展成就無疑是農業生產要素數量、結構、質量與價格的變化與相互作用的結果。1952年至1978年，按不變價格計算的農業增加值增長了70%，年平均增長率為2.1%，同期總人口增長了67%，人均農業增加值幾乎無增長。1978年至2012年，按不變價格計算的農業增加值增長了3.56倍，年平均增長率為4.6%，同期總人口僅增加了40.7%，人均農業增加值增長了2.24倍。[注]胡鞍鋼：《走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道路(1949～2012年)》，載《當代中國史研究》，2014年第3期。

三、山東東平土地股份合作社實踐中的要素構成特色

“土地流轉不改變土地性質、不改變土地用途、不損害農民土地經營權‘三不’原則，以‘四權四化’為核心：堅持集體土地所有權、保障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放開放活承包土地使用權、穩步擴大農民土地收益權，推進農民組織化、土地股份化、產權資本化、農業產業化。”遵照上述原則，山東省東平縣各村因地制宜探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路子，以構建股份合作社此一新型利益共同體和農業經營組織載體，在土地股份合作平臺上形成各具特色的要素聚合模式。

(一)人力資本要素質量主導：“能人+紅人”引領型土地股份合作

“變天變地先變人，變人先變帶頭人”。東平縣通過實施“能人回請”計劃發展集體經濟的思路已初步得到實踐檢驗。能人是農民致富的帶路人，“能人+紅人”則是引路人，前者具有“示范效應”；后者則以集體經濟發展為目標，能形成更大范圍的聚合要素，擁有“乘數效應”，對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意義重大。

安村是本縣彭集街道的一個極具典型意義的“空殼村”變富裕村的案例。2010年通過能人孫慶元回鄉，并在其主導下建立“安大土地股份合作社”，再以合作社為平臺招商引資，提升本村產業結構，發展藥材種植、有機蔬菜種植、生豬養殖、粉皮加工四大產業，將村民由一家一戶的分散經營全部納入合作社統一管理。土地股份合作社成立后，農民增收(土地入股保底收入、在合作社打工收入、年末按股份分紅收入)，集體資產保值增值(村集體依托合作社產業項目，提供場地、勞務、運輸、供銷、管理等服務，每年實現集體收入400萬元以上)，集體經濟增效，安村從土地股份合作社建立之前的“空殼村”迅速變成了該縣的富裕村。

1.引入關鍵增量要素，聚合本村存量要素。一是通過引入關鍵勞力要素，從而獲得資本要素增量。能人回鄉后，通過經營訂單農業，實行“種加銷”一體化經營模式，拉長本村集體經濟產業鏈，獲得更多的經濟增加值。二是整合提升存量要素。產業拓展后，村里無法外出務工的老年勞動力和婦女不光有活干，還能挑選著干，勞動力要素收入增加。該村以村集體的名義成立了安大農牧有限公司，將本村有500多年歷史的粉皮產業由家庭小作坊整合升級為有品牌、有信譽的農產品加工企業，并注冊了“安大”牌商標，形成集體無形資產，提高了經營產品的附加值，擴大了生產規模，農戶收益提升，增加集體提留增加(以品牌管理費的名義)，實現了集體經濟產業升級，奠定了本村集體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基礎。

2.通過職業農民的培育和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孵化，使本村勞動力要素質量整體得到提高。該村通過單個農戶從土地股份合作社反租倒包蔬菜大棚進行獨立經營，與股份合作社進行收益分成，孵化了新型農戶經營主體，提高了集體經濟經營效率。

3.以經營村莊的理念實現資本積累，促進集體經濟可持續發展。不同于外來資本，土地股份合作社的運作立足本村資源可持續利用；掌舵人也不同于職業經理人，土地股份合作社的經營理念不僅僅是一個項目、一個企業，而是一個村莊、一種鄉土情結，合作社的定位志在長遠。安村不僅將集體收入用于集體成員福利的增加和保障，而且通過基礎設施建設的持續投資，為本村集體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積累了資本。

銀山鎮南堂子村、老湖鎮周林村的發展經驗與安村屬于同一類，“能人+紅人”鄭燦賓無疑是南堂子村集體經濟發展的最關鍵的人力資本，王瑞青致力于發展玫瑰產業，以玫瑰產業專業合作社為基礎，建立土地股份合作社，有效聚合本村生產要素，帶領本村村民共同致富。

(二)深化產權改革使農地要素質量提升：以土地確權創新為契機開展土地股份合作

1.因事制宜進行土地確權，強化產權強度。基于本村村民公平訴求和文化傳統，以及“增人增地，減人減地”的共識，彭集街道東史莊和“湖區+山區”的銀山鎮南堂子村都采取“雙軌制”土地確權：一是對部分四至不清的土地采取“確權確股不確地”，并將這些確權不確地的土地直接入股合作社。對本村四至清晰的剩余土地，則按照“確地確權”的方式進行。東平縣的第三種土地確權辦法是推倒重來。沙河站鎮孟莊村與史東莊村的民情一樣，土地調整的直接原因也是修建鐵路征地，但孟莊村采取廢除原有的生產小組，并打破原來以生產小組為基礎的分地制度，以整村為單位重新分配土地。

2.土地股份合作社按照人口數設置土地股份凸顯公平目標。銀山鎮南堂子村的土地股份合作社股權由“土地股+集體資產股+資金股”構成。按照“入股自愿，退股自由”的原則，退股不退地。“人口有其股，增人增股，減人減股”為原則，只要戶口落在本村，無論新增人口、從外地遷入人口，均具有合作社成員資格，持有股份。原始股共3018股，社員土地入股數的比重為48.14%；村集體的資產股占比為22.04%；出資大戶占比29.82%。其中土地股以人口為單位(實際上是人口股份合作社，只是以土地為載體)；以資金入股的大戶和村集體(村集體投入了133000元的啟動資金，折合成虛擬土地畝數計算股份，200元算1股，共計665股)，以200元每股的換算方式將資金折合成股數。合作社于2013年成立之時，以戶為單位為社員頒發了股權證，作為領取保底金、分紅的憑證。原始股3018股保持不變，新落戶的成員只能享受分紅，不享受保底收益。該做法模糊化各戶土地差異，強調成員資格，均分土地股份，凸顯公平目標。

3.以土地股份合作社作為平臺承載農業生產專業合作社，吸納外部增量要素注入。創立土地股份合作社不僅是土地要素的聚合，也是集體經濟經營體制的創新。史東莊村的盛德土地股份合作社下設兩個專業合作社——萬物生蔬菜種植專業合作社和北花開櫻桃種植專業合作社，采取“農戶+合作社”的合作經營模式。由合作社統一建棚、完善基礎設施，然后將大棚反包給農戶合作經營。在農戶承包經營期間，合作社有償統一提供化肥、農藥、種苗，無償提供技術指導和產品銷售，售后毛利潤五五分成。增加了集體資產的收益率，增強了集體經濟實力。

4.以內股外租形式擴大產業規模，農村集體經濟開放式運作初現端倪。盛德土地股份合作社對本村采取土地入股方式聚合土地要素，對鄰村土地主要采取租賃形式流轉。2014年，盛德土地股份合作社流轉鄰村東郭莊土地50畝，擴展櫻桃種植基地。該村以內股外租方式擴大合作社經營規模，規劃用三年的時間流轉鄰村土地3000畝，形成明顯的涓滴效應，集體經濟在股份合作形式下的開放式運作雛形初現端倪。

(三)外部增量資本要素注入：政策性資金促進型土地股份合作

該模式的主要內容是政策性資金(水庫移民補貼)入股、土地入股、委托經營和合作共贏，即多種要素以政策性資金的持續注入為紐帶的聚合，外部增量資本要素的注入帶來農村集體經濟實現形式的適應性變革和集體經濟的開放式發展探索。

1.提升資源整合層級，探索農業共營模式。以鄉鎮一級整合政策資金流轉多村土地，向龍頭企業租賃規模化土地。孟莊村所屬的沙河站各移民村沙河站鎮集合吳桃園村及周邊共11個村莊的“移民資金”流轉土地200畝，集中投入到孟莊建設大棚，并整體租賃給濟寧客商耐特食品有限公司，探索農業共營模式。

2.解決關鍵勞力要素不足，開創資金委托經營模式。通過資金委托實行合作經營，解決本村集體經濟帶頭人缺乏的難題。孟莊村等11個村將移民資金委托鑫源田農業產銷合作社經營的方式，本村的聯潤土地合作社再采取股份合作的模式與鑫源田農業科技發展有限公司采取合作經營，建立瓜菜產銷合作社。瓜菜產銷合作社作為政策性資金的入股平臺，也成為政策性資金的管理平臺。

總之，盡管各地土地股份合作社在設置與運作過程中各具特色，但東平的實踐兼顧了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公平”與“效率”的目標，堅持因地制宜、因事制宜地推進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探索。上述各種土地股份合作模式分別體現了人力、土地和資本三大要素的關鍵性作用，通過增量要素投入和要素結構優化，有效地促進了農村集體經濟的增長。

四、關于農村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的進一步探索

集體所有制是一個經濟學概念，不能反映企業財產的法律屬性。股份合作制是一種具有廣泛適應性的企業組織形式，但股份合作制企業是我國憲法和法律中沒有規定的一種企業形態，實踐中的土地股份合作社尚未獲得獨立的企業法人地位。2006年頒布的《物權法》將土地承包權和經營權合二為一，界定為物權。現實需要承包權與經營權分離，分離后的承包權為物權，經營權為債權。即盡管三權分離帶來產權強度提升，但承包權難處置，導致獨立開展經營活動的股份合作社破產難清算，金融機構也不愿意接受承包經營權作為抵押物，客觀上限制合作社的財產權，進而限制其融資能力，制約了外部要素增量和高質量的要素持續在土地股份合作這樣的集體經濟平臺上聚合。

另外，基于“公平與效率”目標定位，土地股份合作社實踐中的成員權折股量化大多基于福利分配原則，不定期的股份調整也旨在保持動態公平，為一種封閉式運行狀態，而封閉式的運行不利于外部增量要素和高質量要素的注入。即土地股份合作開啟了現代企業治理程式，原則上保障了社員“用手投票”的權利，但因土地股權權能受限(社員只擁有分紅權, 沒有處置權等權能)，社員無法實施“用腳投票”權利(孟莊土地股份合作社章程中規定，個人股無權退出，個人股權的變動以本本村村規民約關于土地調整的規定為準)，合作社運行中的重復博弈和激勵相容機制尚未建立起來，不利于增量要素注入、存量要素調整和要素質量提升與結構優化，阻礙了新形式下的農村集體經濟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