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路街往事——康老爺子

智生

那天在夢里，老爺子讓我去撈魚蟲。我去了日壇大坑，在大坑邊上撈魚蟲，一只蜻蜓落在菏葉上，離我不遠，我伸手去捏，夠、夠、夠，撲通我掉河里了。一下子把我嚇醒了，才知道是個夢，像這樣的夢我經常做，我想也許是一種懷舊心理。奔六十了，愛懷舊，總愛回憶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除了彈球、拍三角，最愛放風箏，那個癮可大了。而且學會自己糊風箏，自己放。做風箏需要竹篾子，家里沒有，怎么辦？就滿處找。在我家北邊一點，住一個老頭，跟我父親一樣蹬板車，以前也在東岳廟頭了拉洋車。

他家院門是一個小門樓，院子里地方小，把一些東西都放在街道里，在一堆東西中有一個門簾子，不是我一個人去抽門簾子做風箏，這條胡同的孩子都去抽。

那天我正抽，院子里的老太太出來了，張嘴就罵上了，“這回可找到了，他媽缺德鬼，就是他媽你把門簾子都給我抽散了架兒了？啊！你他媽哪兒的孩子……”

她一罵，老頭子出來了，一瞅是我，趕緊對老伴說：“去、去、去，這是我大哥的孩子，抽吧，沒事兒！”

老太太愣那兒了，干張嘴，說不出話來。正好我媽買東西路過，看見我問：“你在這兒干嗎呢？”

我知道錯了，不敢言語。老頭子說：“嫂子，沒事兒，在我這兒玩呢。”

“家去，大兄弟，這孩子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您買東西去了？”

“啊！我不在家，這孩子就不著家，回去！”我媽的話音一落，我趕緊撒丫子跑家去了。

這個老太太是剛娶進家門的，老頭的老伴去世了，這是后續的老伴，她根本不知道我爸跟老頭的關系。遠親不如近鄰啊！祖祖輩輩的老街坊了，能因為孩子抽一根竹篾子翻了臉？不可能。老頭人性可好了，在這一條胡同沒跟任何人紅過臉，而且誰家有事，他都伸把手。我二姐死，二舅死，他都跑前跑后的。

這個老頭姓康，旗人，本本分分一個老實人，他跟我父親一塊兒拉洋車時關系挺不錯的，也聊得來，倆人甭瞅都沒有文化，可都信佛，有這個善根。

康老頭平時為人善良、實誠，一說話嘿嘿一樂，“得了您吶，謝您吶。”總是這么客氣。有時跟我父親借個氣筒，用個扳子，老哥兒倆站在胡同里聊得都忘了回家，我媽要是不喊一嗓子，倆人站那兒就不動窩兒了。

提起這個康老頭，讓我想起很多故事，他在這條胡同里算個人物，過去那紅白喜事他都往前湊，吹個喇叭，敲個鑼，打個幡兒，滿張羅。主要是心眼好，愛幫助人，要怎么說信佛呢，信佛的人都是與人為善，做好事。

老頭勤快，愛干凈，平時掃街，他一拿起笤帚院里外頭都掃。鄰居都沾他的光，有事就求他，他也高興。平時他跟人聊天也是，積德行善做好事，我爸爸也是那一套，倆人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康老頭給家里人買魚，不買活的，專買死的，不殺生，都有說法兒，叫：“您給來條平躺魚。”

賣魚的聽了抬頭瞅一眼，一笑，說：“老頭虔誠，稀有啊！”

老頭一笑：“謝您吶！”

賣魚的挑了一條剛死的魚，給老頭過了秤，說：“行，您吃去吧！沒問題。”

一到初一、十五的時候，老頭掏錢買一籠子鳥放生。那幾位養鳥的都認識康老頭，一到那個時候，就給老頭預備兩籠子鳥，專給老頭放生。

我爸爸就說：“康家我那老伙計，一直就吃素，你聞他身上，是香的，清香的。吃肉的人身上的味是臭的。”

為了驗證老爺子說的話是否屬實，我特意去康老頭家，假裝跟老頭借個東西，聞了聞他身上的味，真是香的，那么一種香味，不是我們聞的那種香水味，是清香的一種，淡淡的，非常好聞的一種香味。

我回家不言語了，沒話說。

爸爸說：“聞到了？我多會兒說過瞎話？不吃肉是一方面，修行也是一方面。人好，德行好，要怎么說，我佩服人家。”

現在回想，中國傳統文化在那一代人身上已經根深蒂固了，任何東西改變不了他們。21世紀的孩子們，更甭跟他們說了，我這個歲數的人都有代溝。

康老頭人性好，這個后老伴也死他頭里了。在老頭快90歲的時候，一個人還自己買菜做飯呢。那一天，他推著小車去買菜，讓一個小孩子給撞地溝里了。老頭讓過路的人拉上來，小孩兒嚇壞了，他媽媽急了，怕給老頭撞壞了，說：“您怎么樣？這孩子，走，咱們上醫院看一看去吧！”

“不礙的，你們走吧！沒事兒。”老頭樂呵呵的，推著小車一邊走一邊說。

老頭人好，不會訛人家，心正，真不招邪，什么事兒沒有，都快90了，撞地溝里，沒事兒。都是好人，那個孩子媽媽不落忍，買了好多東西追到家里去了，看望老頭。老頭說，不礙的，甭來了，忙你們的去吧！

“您真是有福德的人，老天爺保佑您，您一個人還買菜做飯的？真好，不給兒女添麻煩。今天我這兒子遇上您了，這要是給人家撞壞了，吃上我們了。”孩子媽媽快人快語。

“孩子又不是成心，不是沒瞅見我嗎？沒那么多說的。”

這事兒雖小，平平常常，我們想追求那大的，有嗎？北京人的夢想，就是平平安安過自己的日子。別有大災大難的，安分守己地生活，過好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