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更可雕

儲德發(fā)

孔老夫子見學生宰予在大白天睡覺，發(fā)出了“朽木不可雕也”的感嘆，認為宰予是塊“爛木頭”，不堪“雕琢”。但你若去根雕館，你會發(fā)現(xiàn)，在那里“朽木”絕對比“良木”的價值要高，更值得雕琢。因此我的觀點是“朽木”更可雕。

故事還得從一粒花生米開始說起……

一粒花生米

引發(fā)的謎案

“報告老師，我來報名，我叫王小飛。”一個剃著光頭、衣衫不整、斜眉咧嘴的男孩松松垮垮地站在我面前。我微微皺了皺眉，翻看新生班級花名冊?！懊麊紊蠜]你呀，你搞錯了吧？”我懸著的心瞬間變輕松。沒等我講下一句，旁邊立即遞過來一張紙條——插班通知單……就這樣，王小飛同學正式成為了123烹飪升學1班的一員。

迎新當晚，我按例進入宿舍噓寒問暖。當我正和一宿舍的新生交流時，突然從該宿舍門孔處射進一?；ㄉ?，掉在我的腳上。我條件反射地喊了一句：“誰？”再開門時，已不見人影。

于是，調(diào)查“誰扔的花生米”成為當晚的主題之一。其實，從同學們的描述中，我已大致猜出肇事者，只是我不希望直接揪他出來一頓訓斥，而是傳話全班：主動認錯，從輕發(fā)落，否則調(diào)出攝像頭，鐵證如山。

第二天一大早，肇事者就在辦公室門口等我，果然是王小飛！他畢恭畢敬地站著，下頜微收、眼瞼下垂，一副順從的模樣。見我走近，便說：“老師，昨天的花生米是我扔的，我錯了，你罰我吧?！?/p>

我領他進了辦公室，開始按陶行知的方法來教育他，先表揚他只扔了一粒花生米而不是一把，又表揚他只扔了一個宿舍說明有節(jié)制，最后表揚他能主動來認錯，便說明有悔改之心，而知錯能改，則善莫大焉。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包花生米獎勵給他。由于害怕他不敢伸手去接，我只好告訴他這包花生米象征著一項任務，吃完它就表示愿意接受我的任務。這時他才雙手接過花生米，我也順便把看管宿舍的任務交給他。

不過事實證明，王小飛并不是宿舍管理員這塊料，但亂拋亂扔的現(xiàn)象就此不見了。

這是我們交鋒的第一回合。

軍訓中的

“特殊禮遇”

軍訓開始，我們班學生個個情緒高漲，因為他們?nèi)贿x進人人羨慕的“大刀隊”，尤其在持刀訓練的時候，上劈下砍，出盡風頭。而比這風頭更勁的，還數(shù)我班的王小飛，兩百個同學臺下整齊操練，他卻一人臺上金雞獨立——因為軍姿站不好，常掉隊，教官給了他“特殊禮遇”，上臺表演金雞獨立。

這事給了他很大的刺激，雖然他看上去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但每一個人都有的自尊、好勝和面子問題，他同樣也有。眼見自己每天成為大家的笑柄，他也抓耳撓腮渾身不自在。

終于有一次，他扯著嗓子大聲喊報告，要求歸隊訓練。在教官的善意“刁難”下，他立下數(shù)樁誓愿，終于能做到站有站姿，坐有坐相，也慢慢做到和大家一樣“拳打一條線，刀舞三板斧”了。

在新生軍訓會操中，“大刀隊”的表演博得滿堂彩，王小飛的表現(xiàn)也中規(guī)中矩，一絲不茍。主管教官悄悄向我豎起了大拇指，我也很自豪地以大拇指回敬他。

通過軍訓的磨練，王小飛同學在紀律意識和集體意識方面較以前確實有了很大的提高，他本人也對此感到自豪。只是有一件事他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在軍訓中的“特殊禮遇”，是我事先和教官商量、設計好的一個局。

這應該算是我和他之間交鋒的第二回合。

“一棵大水草”

的故事

一提起“大水草”的故事，我們?nèi)嗟浆F(xiàn)在都忍俊不禁。那是一次語文課上，我給他們講解徐志摩的《再別康橋》，要求背誦全詩。在給他們一段準備時間后，我開始抽背。先抽到的幾個同學都順利完成任務，我突然點名王小飛并表揚他近期變化較大，進步很快。只見他艱難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哼哧哼哧地開始背誦，斷斷續(xù)續(xù)，背背停停，終于到“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一句時，他將“做一條水草”背成了“做個水草”，全班哄笑。于是我再追問他“做什么水草？”他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大水草”，全班頓時笑翻。時值王小飛為班級黑板報畫龍一條，結(jié)果被部分老師和同學誤認為是龍蝦。為此，班級有好事者專門寫詩一首：一顆大水草，水中龍蝦跑，不知為什么，龍蝦不見了，只剩大水草。

也許古人說得對：知恥而后勇。這一次不成功的背書，我沒有多說什么，但他課后很快就會背了，而且自那時起，他變得晚自習上勤練書法、勤寫作業(yè)，早讀課中姿容端正、聲音響亮。

“我的辦公室，

你可以天天來”

我一直認為辦公室是和學生心靈溝通的好場所，它沒有課堂的嚴肅，也沒有距離的束縛。我不怕學生天天來，就怕他們不敢來。

像王小飛，他就不敢來我辦公室，按他的話說，他有辦公室恐懼癥，因為從小到大，但凡進入老師辦公室，不是挨批就是挨揍。但有一次，他還是來了，不是挨批，不是挨揍，而是——被騙！

“老師，你找我？”我一愣，“沒有啊，誰說的？”“那班長怎么說你找我，讓我上你這來？”我一聽，一口水差點噴出來，知道他被惡作劇了，“哈哈，好小子，你也有讓人給坑的時候??！來來來，既然你來都來了，咱們就好好聊聊吧！”他緊張地抓耳撓腮，拘謹?shù)卣驹谖颐媲?，直到我再三示意他才怯怯地坐在我面前。剛開始，他不敢正眼看我，我問一句他答一句，等到逐漸聊開，他才慢慢放松，講了好多藏在心底的話。這一次，我們聊了將近一個小時，王小飛離開時突然對我說：“老師，你是個好老師，謝謝你。我看他們都叫你發(fā)哥，我能不能以后也喊你發(fā)哥？”我立刻點頭微笑并回應：“可以，歡迎你以后常來。我的辦公室你可以天天來！”

自這次長談后，我們的距離日益拉近，他也成了我辦公室的?？汀＿@已是我和他的第四次交鋒，但我認為這一次不是交鋒，而是交流。

他為什么流眼淚

王小飛，一個徐州漢子，“流血流汗不流淚”的絕對信奉者，接觸他這么長時間，從沒見他流過淚。但這一次，他竟然流淚了……

“老師，我要請假！”他沖進我的辦公室，淚流滿面。“不著急，慢慢說，發(fā)生什么事了？”“我奶奶死了，我要回去，我奶奶最疼我……”話未說完又哽咽起來。從他的語氣中我讀出他奶奶非常疼愛他，所以他才如此傷心欲絕。我以最快的速度給他辦妥了離校手續(xù)，送他出了校門。

說實話，男生一般輕易不流淚，流淚必感人，我就被王小飛給感動了。他奔喪回來，一直神情落寞，郁郁寡歡，于是我時常把他請到辦公室，給他做思想工作，對他進行心理疏導并鼓勵他化悲痛為力量，集中精力把學習搞上去。

此后，王小飛沉靜了許多，他還是有空就來我辦公室坐坐，在和我相處的過程中，多了那么一絲的尊敬和依靠；他還是會偶爾犯點小錯，但知錯就改；他更會省吃儉用，用省下的生活費買來釘子和鐵錘，幫同學們修理損壞的桌椅……

這便是我的“朽木”更可雕的故事，而且故事還在繼續(xù)。我想說的是：世上“爛木頭”常有，而“善雕者”不常有，衷心希望人人都能成為“善雕者”，那世間便也再無“朽木”，即使孔老夫子在世，也不會發(fā)出千年之嘆了?！?/p>

（作者單位：江蘇省揚州商務高等職業(yè)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