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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尋蹤

2014-02-22 05:54:46宋軟成
地火 2014年3期

■宋軟成

沙漠尋蹤

■宋軟成

油田之晨 版畫/王洪峰作

一場風暴過后,沙漠又慢慢恢復了寂靜。夜已深了,天空中有幾顆寒星依稀閃爍著微弱的光亮。是晴天,大漠中除了沙暴外似乎永遠都是晴天。雖然時令已進入三月末,新疆南部的綠洲地帶已泛起了片片青綠。但在沙漠深處,干旱依然主宰著這里的一切,夜間氣溫會驟然降至零攝氏度以下。強大的風暴剛剛過去,凜冽的寒風依然間歇性地掠過沙漠表層,使身居沙漠的人如同置身于隆冬一般。

兩峰駱駝靜靜地伏臥在沙丘下的一片沙地中,這里既可以避開風暴的強勢,又可減少流沙對人的侵襲。一到夜里,宗玉程和呂小良就把身體緊緊貼靠在駱駝腹下躲避風寒。他們在離開營地時只攜帶了一件羊皮大衣,它現在已嚴嚴實實地裹在宗玉程身上。即使如此,宗玉程依然覺得渾身奇冷,像掉進了冰窟。他出現高燒癥狀已是第二個夜晚,高燒使他神志變得模糊,并有幻覺出現。呂小良的狀況雖然好些,但剛剛經歷了數小時風暴的侵襲,身上僅存的那點熱量已被吹得干干凈凈。刺骨的寒冷使他時不時地打起寒顫,繼而又發覺面部發燙,有頭暈目眩之感。這時他已意識到,他與宗玉程一樣出現了高燒癥狀。

從第一天拂曉前離開營地算起,他們已在沙漠度過了三天三夜。其實,早在第一天進入沙漠之后,他們便知自己迷路了,后來發生的事也印證了這一點。他們是為了搜救失蹤的隊友而闖入沙漠腹地的。記得四天前的那個中午,隊長蔣孝志和技術員李亮在葦湖與他們分手后,走進沙漠就沒有回來,當天夜里起了風暴。宗玉程和呂小良認為,隊長和技術員的失蹤多少跟他們有點關系。于是,他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帶上武器和食物,牽上駱駝悄悄離開營地進入沙漠,去尋找失蹤的隊友。

離開營地的第一個夜晚,宗玉程和呂小良就嘗到了露宿野外備受寒冷折磨的滋味。出發前,他們準備了充足的食物和飲水,大可不必為吃喝犯愁,可他們匆忙出發忘了備足行裝,只在駝峰上墊了一件羊皮大衣。沙漠的春天白晝間天氣十分暖和,可一到夜里,氣溫會降至很低,晝夜之間的溫差常常能達到二十攝氏度以上,僅憑身上的春裝根本無法抵御大漠的風寒。一到夜晚,兩個人只好輪換穿上皮衣休息,一人睡覺,一人則持槍警戒,每隔兩小時喚醒對方。這樣,他們安然地度過了第一個夜晚。

宗玉程和呂小良都是沙漠新手,深入沙漠迷失方向純屬正常。但隊長蔣孝志是 “老沙漠”了,有十年的野外勘探經歷,足跡遍及天山南北,按常理說,不該在離開營地后迷路失蹤。可令人困惑的是,這一切又是怎樣發生的呢?有關這件事的起因,還得從他們進駐沙漠扎營后的第二天說起。

由七輛各種車輛組成的車隊,滿載著202地震隊三十八名隊員及各種勘探和生活物資,清晨從縣城留守基地出發,在荒原上緩慢行進了約五小時,于當天下午抵達沙漠邊緣的第一站目的地,勘探隊員們后來把這里成為一號營地。駝隊已提前一天抵達這里,并在沙漠邊緣安營扎寨。首批進駐沙漠的駝隊由十名駝夫和一百余峰駱駝組成,未來幾天內仍會有一百多峰駱駝陸續匯集于此。屆時,由二百余峰駱駝組成的龐大駝隊,將承擔起為202地震隊實施沙漠地震勘探運送各種物資的任務。

202地震隊到達一號營地后,扎起十二座帳篷。除隊部營帳外,平均每座營帳住五名隊員。食堂是單獨的一座帳篷,供伙夫燒水做飯和存放食物。警衛組的營帳則扎在一公里外的荒原上,因為那里存放著放炮用的數噸炸藥。一號營地的正前方,就是廣闊的塔西南沙漠,放眼望去,起伏的沙漠中隨處可見由測量隊制作的木制三腳架坐標。202地震隊將依據這些坐標測定炮井方位,以沙漠邊緣為起點,梯次向沙漠腹地推進,實施遠距離沙漠地震測線勘探。

一般情況下,地震隊每年春天出工,扎營野外,尚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地震勘探作業幾日內無法全面展開。第二天早飯后,各班組只是收拾各組的器材和工具,并無具體工作安排,整個營地顯得輕松而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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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小良用完早飯后并沒有返回警衛組營地。他起先在隊部營地附近走了一圈,又到駝隊和駝工們聊了一陣閑話,最后又來到宗玉程所在的鉆井組停留下來。鉆井組共有隊員七人,在整個地震隊班組中,除儀器組擁有十名隊員外,鉆井組屬人員較多的班組。這陣,鉆井組的人已在組長大王的帶領下整理完沙漠打炮井用的工具,坐在一起說著閑話。呂小良走到宗玉程身旁,用手指輕輕觸了一下宗玉程,用神色告訴對方,有話要說。

二人來到營帳背后,呂小良小聲說:“玉程,你先回去帶上水壺,跟我一起到駝隊要兩匹駱駝,然后到警衛組取槍。你知道嗎?我們警衛營地側面的那片葦湖,聽說常有野豬和黃羊進出,我們過去干它一只,回來給大伙改善改善伙食。”

一聽說要去狩獵,宗玉程立即興奮起來。早在烏魯木齊基地時,他就聽說過有關勘探隊在野外狩獵的傳聞。有些時候,為了改善伙食和解決生活補給問題,勘探隊會組織人獵取黃羊和野豬等野生動物。宗玉程自小喜歡玩槍,上小學三年級時,他就修好了一支被別人遺棄的舊氣槍,用它獵殺過麻雀和野鴿。后來長大點想弄支獵槍玩玩,當時縣城土特產商店有獵槍和小口徑步槍出售,苦于兜里無錢,買不起那玩藝。十三歲那年,他輟學跟父親學鉗工手藝,自己動手做了一只火銃,并在縣城郊區打過野雞和野兔。現在要拿真槍去干大家伙,宗玉程不僅僅是興奮,甚至有一種少有的驚喜。

呂小良所指的葦湖,位于警衛班營地東北側約兩公里處。據當地人說,每年春末夏初,少量雪山融水穿過荒原注入沙漠邊緣的這片洼地,形成一個類似濕地的草湖。葦湖面積不大,約有十幾平方公里。河床兩邊和葦湖四周生長著沙漠特有的胡楊和紅柳,葦湖中心區域則生長著粗壯茂密的蘆葦。由于遠離城鄉人蹤罕至,葦湖附近常有野豬和黃羊等野生動物出沒。許多當地人也只是聽說這邊有個葦湖,而親臨其境的人則是寥寥無幾。

二人乘駱駝來到警衛班營地后,呂小良回營帳取了一支沖鋒槍過來。地震隊共有警衛人員三名,配有步槍、沖鋒槍和五四制手槍各一支,負責全隊炸藥的押運和守衛工作。呂小良今年剛滿二十歲,擔任警衛工作已滿三年,另外兩名警衛是去年才招的合同工,都是十八歲的小伙子。呂小良既是班組的 “元老”,也是警衛班的負責人。

途中,宗玉程興奮之余,心中又萌生了顧慮。他問呂小良道:“我們這樣悄悄出來,隊上知道了,會不會怪罪?”

呂小良說:“昨天晚飯時我給隊長說了這事,蔣隊沒吱聲,好像是同意了。”

呂小良是石油工人的后代,十七歲初中畢業后即從玉門油礦來到新疆石油局,成為地質調查處的一名勘探隊員。與一般成年人相比,呂小良體型略顯矮小,但人卻極為精明干練。在干警衛工作之前,呂小良從沒摸過槍,打槍狩獵都是跟隊長蔣孝志學會的。蔣孝志長他十五歲,是朝鮮戰爭中最優秀的狙擊手之一,曾榮獲人民英雄榮譽稱號。蔣孝志遇事冷靜而沉著,對下屬隊員溫和而寬厚。在呂小良心目中,隊長像自己的兄長,也像長輩,是他最為崇尚的傳奇英雄。

今年春節剛過,石油單位派人到南疆各地招收勘探隊員,規定年滿十六歲即可報名。到國有企業工作是宗玉程的夢想,得到消息后,宗玉程私自改動了戶口上的出生年月,又托人到單位開了一份證明。宗玉程雖然剛過十四周歲,但已長有成年人的身高,負責招工的人也沒細問,經簡單體檢后就招到了石油單位。后來,用人單位在外調戶籍關系時發現了宗玉程年齡上的疑點,但當時石油單位急需用人,對這種事也未予追究,將錯就錯地將他編入在冊職工的編制。

宗玉程一到烏魯木齊石油基地,即刻被分配到202地震隊,隊上安排他與李亮、呂小良同住一間宿舍。李亮年長宗玉程六歲,畢業于石油學校,在202地震隊干技術員已滿三年。當時是二月下旬,野外隊還在冬休,離三月十五日出工的日子還有二十多天。宗玉程有早起練功的習慣,石油子弟小學的操場離宿舍不遠,閑來無事,他就早早起床到操場練功。呂小良和李亮覺著好奇,就跟著宗玉程來到操場。別看宗玉程年齡不大,拳腳套路卻極為嫻熟,動作招式舒展而有力,一看便知曾受名師指點,二人不禁對這個小隊友心生愛意。尤其是呂小良,身高和力量雖不及同齡人,但生性倔強好勝,上學時與同學發生糾紛,多半情況下是吃虧挨打,心里早有尚武情結。現在結識了一個練武的少年,呂小良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他主動放下自己年長的身份,每日早早起床跟隨宗玉程到操場練武。李亮并無練武的念頭,只是一時好奇,跟著二人活動了幾天手腳,卻因吃不了那份苦,自行打了退堂鼓。盡管如此,李亮還會每天早晨隨他們二人來到操場,有時在一邊看書,有時會拿出口琴吹歌。短短二十幾天下來,三個年輕人幾乎是形影不離,親如兄弟一般。

路途不遠,宗玉程和呂小良乘駱駝不到半小時就到達葦湖邊緣。安置好駱駝后,二人開始沿干涸的河床向葦湖內搜索行進。由于季節性小河尚未來水,葦湖除中心區域保留部分濕地外,周邊并無積水,四周盡是枯草。行進中,只是無意間趕起幾只野雞和野兔,并無發現大型野生動物。越往里走,蘆葦越密,有些地方蘆葦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像一堵葦墻,行人根本無法穿過。二人只好沿葦叢邊緣行進,繼續尋找通往葦湖中心的通道。

僅僅用了幾分鐘時間,他們就在草叢中發現了野豬和黃羊走過的腳印,沿動物的足跡向內行走了不多時,厚密的葦叢中形成了一條不足一米寬的通道。小道不規則,有些地方的草叢被動物踩出一大片空地,有的地方人需彎著腰才能穿過。摸索行進了約十來分鐘,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響。二人循聲望去,只見前方約二十米開外的草叢中,倏地竄出一只黑乎乎的家伙,定神一看,原來是一只半大的野豬。呂小良沒有遲疑,迅速端起槍扣動扳機,只聽 “噠噠噠”幾聲槍響,數發子彈已射向目標,野豬應聲而倒。二人興奮至極,正準備沖過去收拾獵物,不料中槍的野豬又突然站立起來,驚恐之中竟迎面朝這邊沖了過來。葦叢中的通道極窄,兩邊盡是厚密的 “葦墻”。由于事發突然,呂小良和宗玉程均沒有做好準備,驚慌之中只是下意識地緊貼 “葦墻”躲避快速奔來的野獸。好在那受傷的野豬只是奪路逃命,意不在傷人。當野豬從二人面前躥過的一瞬間,呂小良突然感覺手中的槍械被人用力拽了一下,槍械隨即脫手離身。慌亂中朝野豬遁去的方向一望,槍械竟掛在野豬的脖頸上,受傷的野豬攜帶著槍械眨眼之間就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愣了半晌,驚魂未定的呂小良和宗玉程才如夢初醒。二人雖僥幸躲過一劫,但立即意識到自己闖下禍,立刻沿野豬逃去的方向一路搜索。沿途的沙地和雜草中留下清晰的血跡,野豬顯然受了重傷,估計不會逃遠。大約追出一公里,他們在一片紅柳叢中發現了目標。那野豬趴在紅柳下的沙地上,槍械依然掛在胸前,見有人靠近,立即發出一陣恐嚇聲。二人不敢近前,只得退到一邊協商如何解決眼下的難題。

“他媽的!”呂小良罵道,“眼見打中了要害,咋沒打死呢?”宗玉程說:“要不我在這兒盯著,你回去取槍過來,補一槍不就完了。”呂小良起初也覺得宗玉程所說在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于是說道:“不行。你想想,這野豬只是受了傷,鬼知道它會怎么樣。再說了,聽說這一帶有狼,萬一遇上了,手中無槍,會出大事!”想了想,又說:“還是回去告訴蔣隊長吧。我告訴你,蔣隊曾經是全軍最優秀的神槍手,就是遇上了一群狼,只要蔣隊在,不出幾分鐘準能解決。”

回到營地時,正是開午飯的時間。呂小良和宗玉程匆匆走進隊部營帳,見幾位領導都在,就把剛剛發生的事作了簡要陳述。隊長蔣孝志和指導員王延增都是朝鮮戰場上的戰斗英雄,什么樣的事沒經歷過,可剛剛聽完兩個年輕人所描述的一幕,仍感到大為詫異。試想,狩獵者的槍械竟意外被獵物擄了去,不能說是天方夜譚,也是聞所未聞。

指導員王延增長得人高馬大,也是急性子。聽完呂小良的敘述,立刻訓斥道:“誰叫你們私下出去的?萬一出了事兒,我們怎么向上頭和你們家人交代?”蔣孝志向王延增擺擺手,插話道:“老王,這事兒我知道。”又對兩個年輕人說:“趕緊吃點兒東西,待會兒帶我過去看看。”

宗玉程和呂小良用飯期間,技術員李亮已牽過兩峰駱駝,兩峰駱駝均備有馱貨用的駱駝馱子。按照蔣孝志的吩咐,李亮又回到營帳取了兩件羊皮大衣墊在駝峰上,又帶了一壺水。蔣孝志有個習慣,乘駱駝去野外,除非盛夏季節,一般情況下,都會隨身帶上皮衣,以備不時之需。收拾妥當后,一行四人先行來到警衛組營地。呂小良去營帳內取了步槍和手槍,步槍自己扛著,手槍則交給了蔣孝志。隨后,四人乘駱駝向葦湖目的地進發。

當幾人來到野豬藏身的那片紅柳叢時,受傷的野豬還呆在原地。他們在距獵物約二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當時,野豬正在昏昏欲睡,聽到響聲后,立刻警覺地抬起頭來。那野豬嘴里滴著血,一副小獠牙可憐地向上翻曲著,眼神里透出驚恐和仇視的光芒。它似乎已意識到自己身陷絕境,幾經掙扎,竟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擺出一副決斗的架式。這時,一副奇異的景象映入了人們的眼簾:隨著野豬的立起,那支掛在它胸前的槍械也顯露出來。此時此刻,它似乎不像一個行將被殺的獵物,而像一名持槍守衛家園的斗士。

人與獸相持了數十秒鐘后,三個年輕人同時把目光聚到蔣孝志身上。呂小良雖然手持半自動步槍,但不敢擅自行事,因為年輕人知道,在神射手面前玩槍,多少有點班門弄斧之嫌。蔣孝志看出了年輕隊員的心思,微笑著向呂小良示意:殺了它!受到鼓勵的呂小良這才端起步槍,只聽 “砰”地一聲槍響,野豬應聲而倒,不再動彈。

野豬不是很大,重量約在八十公斤左右,足夠全隊人美美地飽餐幾頓。宗玉程牽過一峰駱駝,按駝夫教的口令呼喚駱駝臥下,然后四人合力將獵物安放在駝峰上的馱物架上。宗玉程是頭一次參加這樣的狩獵,在他看來,眼前的這頭野豬已算是巨獸了。蔣孝志卻告訴他說,前年測量隊用自制的獵槍在這里獵殺了一頭野豬,身長兩米有余,體重超過二百五十公斤。測量隊人少,全隊吃了十天都沒吃完。難怪有些隊員把這里稱作 “野豬林”。

因為時間尚早,蔣孝志和李亮臨時決定到前面的作業區域實地勘查一下。臨分手時蔣孝志囑咐兩個年輕隊員,回營地后幫助食堂的人把野豬收拾了,晚飯做紅燒肉。隨后,四人分兩組在葦湖邊分手道別。

石油勘探隊常年出工野外作業,生活環境異常艱苦,因而國家給予勘探隊員較高的物質待遇。勘探隊出工野外作業期間,隊員平均月伙食費超過二十五元,比一般地方職工食堂高出數倍還多。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地震隊有時會雇用當地牧民趕上一群活羊隨隊遷移。今年202地震隊將遠征沙漠,無法雇牧人隨隊遷移,食堂也無鮮肉儲備。今天獵獲一頭野豬,正好可以改善一下全隊的伙食。

下午七時許,食堂的伙夫準時燒好了紅燒野豬肉,隊員們開始在營地吃飯聊天,有的人聚在一起喝酒猜拳。起初,并沒有人注意到蔣孝志和李亮沒有如期歸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臨近黃昏時仍不見二人的身影,這使王延增隱隱感到一種不安。他心里清楚,蔣孝志做事一向作風嚴謹,時間觀念極強,一般情況下會在規定時間準時歸隊,除非發生意外。像今天這種事,許多年未曾發生過,肯定事有蹊蹺。為了減少發生意外的幾率,王延增命人通知呂小良即刻帶上槍械過來,隨他一起到前方的一處高地一探究竟。

這是一座高大的沙丘,若在白天,方圓數公里可盡收眼底。王延增和呂小良爬上沙丘時,天色已暗。王延增用望遠鏡環顧四周,除能見到不遠處的三腳架坐標外,并無發現其他目標。他又命呂小良朝天空放了幾槍。槍聲可在沙漠中傳出數公里遠,如果蔣孝志聽到槍聲,會立刻明白隊友的用意。等待許久,仍沒有回音。眼看天色黑了下來,二人只好動身返回營地。

天黑之后,蔣孝志和李亮仍沒有回到營地,整個營地籠罩在一種不安的氣氛中,誰也說不清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雖然,兩部卡車已經啟動,汽車大燈的強烈光束射向大漠遠方,可為迷途的隊友指引方向,但見不著人回來,王延增內心的焦慮更是與時劇增。他不停地在營帳外走來走去,顯得憂心忡忡。宗玉程和呂小良則悄悄站在隊部營帳前,像做錯了事的孩子,甚至不敢正視王延增一眼。王延增有回從他們身邊走過,真想停下來狠狠地訓斥他們一頓,可轉念一想,若把今天發生的事推到兩個年輕人身上,于情于理多少有點牽強,因而打消了怪罪他們的念想。宗玉程和呂小良也看出了王延增的心思,只是靜靜地守候在營帳外,期待著蔣孝志和李亮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那時他們才能如卸重負,回到營帳內美美地暢飲一回。

塔西南沙漠的黑夜空曠而寂靜,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的寒氣開始在大漠中彌漫開來。王延增回到營帳內穿上棉衣,剛剛點起一支煙,卻突然發現帳篷輕輕抖動了一下,接著就聽到一陣奇怪的響聲。多年的荒漠勘探經驗告訴他,風暴將至。正在他不安地揣測著天氣將如何變化的時候,整個帳篷突然搖動起來,沙漠風暴驟然到來。霎時,天地被攪得一片昏黑,汽車大燈也只能照到前方幾米遠的地方,整個營地頓時淹沒在狂風的怒吼聲中。對失蹤流落沙漠的人來說,面對如此惡劣的天氣變化,不僅僅是對人的意志力的一種考驗,而是極有可能將人推向絕境。

此刻,王延增腦海里出現一片空白,他甚至不敢設想事情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他和蔣孝志是安徽同鄉,一九四八年同月同日入伍,后來又一起參加了解放戰爭和朝鮮戰爭。入朝作戰期間,他們又同在一個步兵團,他當時擔任排長,蔣孝志則是全軍最出色的狙擊手之一。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若不是蔣孝志及時援手,自己至少有兩次可能被對方的狙擊手射殺。他們不僅是戰友,也是戰場上的生死兄弟。從部隊轉業后,兩個人又同時來到新疆石油單位,他們是全處公認的最好搭檔。可眼下,生死戰友迷失在茫茫沙海之中,前途難以預料,而自己卻不能為戰友盡綿薄之力。王延增心里明白,現在想什么都是徒勞,他只能暗暗祈求上蒼保佑戰友躲過生死一劫。

王延增漸漸從迷惘中恢復了理智,蔣孝志和李亮已確認失蹤無疑。他立刻命報務員向基地發報,將現實情況通報上級領導,并請求基地給予支援。

外面依然是狂風大作,呂小良不敢貿然在大風中趕回警衛班營地,而是留下來跟宗玉程擠在一個床位上。營帳內一直亮著馬燈。到了下半夜,大王和鉆井組的其他三名隊員已經睡熟了,可宗玉程和呂小良卻無法入睡。他們心事重重,深深陷入了一種無法擺脫的自責之中。試想,若不是他們私自跑到葦湖狩獵,蔣孝志和李亮也不會在那個時間段離開營地,更不會走失在大漠中。凡事都有因果,兩個年輕人并不怕承擔責任。二人私下里悄悄討論這樣一個話題:是否等大風一停,他們即刻帶上食物和水,牽上駱駝闖入沙漠,去尋找失蹤的蔣孝志和李亮?

呂小良說:“想法是沒錯。可是,我們剛剛犯過一次錯,萬一再出什么事,會不會錯上加錯?”

宗玉程是家里的長子,以往做事有自己拿主意的習慣,一經決定要去做的事,輕易不會更改。宗玉程說道:“現在蔣隊和亮子不知去向,再出事兒,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小良,我已經想好了,再闖下什么禍來,大不了被開除了,回家干別的一樣活人!”

呂小良說:“事情是由我們引起來的,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干!”

沙漠風暴來得迅猛,去得也快。幾小時后,風暴在拂曉前兩小時停了下來。因為夜間寒冷,呂小良臨時穿上了宗玉程春秋練功穿的絨衣,宗玉程則穿上了那件出工前才發的羊皮大衣。鉆井組的人都在熟睡,宗玉程悄悄把同營帳五人的水壺全收了起來,呂小良背起沖鋒槍。準備妥當后,二人輕手輕腳離開營帳,前往食堂取水和食物。

一出營帳,立刻感到一股濃重的寒氣撲面而來。拂曉前的沙漠漆黑而寂靜,聞不到一絲聲響。隊部營帳內的馬燈一直亮著,不知道指導員是否已經入睡。來到食堂帳篷前,發現進出食堂的帆布門被繩索捆得死死的。宗玉程打開手電筒,呂小良解了幾下沒解開,索性拔出隨身的匕首割開繩子。一進食堂,見營帳內到處都是沙塵,面板上放著三個已經裝滿水的水壺,宗玉程一并收了。食堂內有剩饃、干馕和罐頭,二人胡亂裝滿了兩大包食物,這才離開地震隊營地,前往駝隊營地牽駱駝。

駝夫們都在熟睡,二人來到駝群中,挑選了兩峰備有馱貨用的駱駝馱子的壯實駱駝,然后乘上駱駝離開營地,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走進塔西南沙漠。

天亮以后,先是鉆井組的人發現宗玉程和呂小良不知去向,營帳內所有的水壺也被人拿走了。稍后,食堂的伙夫也發現少了幾聽罐頭和若干食品,駝隊的人稱少了兩峰駱駝。消息一經傳開,王延增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不容多想,王延增立即傳令下去,所有人即刻停止一切工作,分多個搜索小組,梯次向沙漠深處推進,搜索已被確認失蹤的蔣孝志和李亮,以及自行出走的宗玉程和呂小良等人。

正午的時候,沙漠又刮起一陣風。風雖不大,但宗玉程和呂小良留在沙地上的印跡被掩埋,搜索小組唯一的一條線索中斷。一天下來,派出去的搜救小組全部無功而返。

宗玉程和呂小良進入沙漠兩小時后,天色才漸漸放亮。起初,他們只是沿測量隊制作的木制三腳架坐標一路搜尋。幾小時后,坐標架越來越稀疏,搜尋目標也隨之中斷。二人心想,沿坐標搜尋也許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假如蔣孝志和李亮能見到坐標,決不會迷路失蹤。東北一側是葦湖所在地,葦湖呈狹長形狀,如在東北一側走失,遠距離也能看到葦湖,迷路之人可在短時間內找到返回營地的路線。唯一可能使人迷路走失的范圍,應該在坐標架的東南方向。沙漠雖然廣闊而平坦,但沙漠地形多處極為相似,闖入沙漠的人,一旦遠離路標深入沙漠腹地,很可能如同走進一座迷宮,進而難以斷明正確的方位。宗玉程和呂小良經過簡單推測之后,立刻離開設有路標的地段,掉頭朝東南方向展開搜索。

接下來的一天時間,宗玉程和呂小良與其說是在搜救隊友,不如說是在大沙漠中漫無目標地游蕩。他們有時會爬上高高的沙丘朝四周瞭望一陣,并分早、中、晚三個時間段鳴槍示警,向失蹤的隊友傳遞消息。蔣孝志隨身帶著手槍,如果聽到槍聲,肯定會有回應。他們一次次地滿懷期望等待消息,又一次次地為失望而充滿沮喪。他們不僅沒發現失蹤者的任何蛛絲馬跡,而他們自己也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成了名副其實的失蹤者。

身處荒無人煙的大漠深處,任何意想不到的事都有可能隨時發生。宗玉程和呂小良首次獨立闖入沙漠,盡管他們事先準備了足夠的食物和水,但對潛在的危險缺乏準確的判斷。令他們深陷困境的事發生在進入沙漠后的第二個夜晚。是夜,他們依舊沿襲第一夜的辦法,一人裹上皮衣睡覺,一人持槍警戒,商定每兩小時喚醒對方。午夜時分,呂小良緊貼在駱駝腹部安靜地睡著了。宗玉程同樣身體緊貼在駱駝身上,雖然穿著毛衣毛褲,但仍然無法抵御大漠夜間的奇寒。歷經兩天的奔波,體能也不如從前,勉強撐過了一個小時,宗玉程竟然被凍得哆嗦起來。他不敢繼續躺在原地,而是起身到沙地上活動筋骨。一趟拳腳下來,體內開始微微發熱,但體能已經銳減,感覺到十分疲憊和困倦。不得已,又回到臥在沙地上的兩峰駱駝之間。看看時間已接近兩個小時,卻又不忍心提前叫醒熟睡中的呂小良。他試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可理智已抵擋不住沉重的眼皮,不知不覺中,已然漸漸睡著了。

寒夜中,宗玉程開始走進另一個精神世界。他仿佛回到父母身邊,和父親一道來到城郊的西大河垂釣新疆大頭魚。河面寬闊而水流緩慢,河面上漂浮著大片的浮冰,這顯然是在冬季。新疆野生魚類有冬眠期,父親從不在冬季釣魚。他站在河岸邊疑惑地望著父親,只覺腳下猛然一滑,整個人一下掉進冰冷的大河中。他自小就會游泳,可當時怎么也伸不開四肢,任由身體沉入河底。他努力屏住呼吸,頓時覺得渾身奇冷無比,大有命懸一線之感。情急之下,宗玉程大呼救命……猛然醒來,卻發現呂小良已把皮衣蓋在自己身上,并輕輕地呼喚自己的姓名。這才知道,原來剛剛經歷了一夢。

僅僅在一分鐘之前,呂小良被一陣怪異的呼叫聲吵醒。起身看看時間,才知道自己已睡了近五個小時,心里頓生愧意。再回頭看看躺在身邊的宗玉程,早已凍得瑟瑟發抖,嘴里仍不停地說著含混不清的囈語,一看便知是受了嚴重的風寒。呂小良急忙喚醒宗玉程,并把皮衣裹在宗玉程身上。即使如此,宗玉程仍然感到渾身奇寒,由于打顫上下牙不停地碰撞著,發出不規則的令人揪心的響聲。稍后,宗玉程又覺得喉嚨奇癢,只好坐起身劇烈地咳嗽起來。

呂小良一手扶著宗玉程的身子,伸手摸了摸宗玉程的額頭,發覺有點發燙。呂小良說:“玉程,你發燒了,都怪我,真是!”說著,在自己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宗玉程一邊咳一邊說:“小毛病,沒事。天快亮了,我用皮衣捂一捂,天亮準好。”

隨著太陽的升起,大漠漸漸變得暖和起來。宗玉程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癥狀仍不見有好轉的跡象。他一會覺得身上發冷,一會又覺得發熱,渾身無力,并伴有惡心。吃早飯時,也只是勉強咽下兩片干肉,喝了幾口清水,便再無食欲。出發前,宗玉程猛地一起身,忽然感覺一陣眩暈,接著便摔倒在沙地上。呂小良見狀大驚,慌忙從駝峰上跳了下來,扶起倒在沙地上的宗玉程。

“玉程,白天天熱,不行我們就在這兒休息一天,等你好些了再作打算。”呂小良一邊說,一邊暗暗思忖,宗玉程出現目前這種癥狀,純屬自己昨夜的貪睡造成,因而心里很不是滋味。

宗玉程雖然身體不適,但頭腦清醒。在沙地上坐了片刻,又起身說道:“蔣隊和李亮沒吃沒喝,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險。我沒事,好歹能挺得住。”

二人沒有爭執,打點好行裝后,再次啟程踏上了尋找隊友的路途。

從時間算,宗玉程和呂小良進入沙漠已是第二天。沙漠給予他們的不僅是干旱和夜間的奇寒,隨著時間的延續,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感也開始涌上他們的心頭。他們深入沙漠孤立無援,既找不著失蹤的隊友,也無法與任何人取得聯系。他們已無法分辨自己身處何地,總覺得太陽是從南邊升起的。他們只是在沙漠中盲目地行進著,甚至有幾次,他們在沙漠中奔波了半天,卻又繞回到了起始的地方。神秘的塔克拉瑪干,難道真像它的名字一樣,“進得去,出不來”嗎?

在沙漠中行進了幾小時后,時間已接近正午,這時他們面前出現了一片平坦而表層較硬的沙地。剛走到一處沙脊旁邊,宗玉程和呂小良意外發現了一個被人廢棄的鐵制多孔爐具,這顯然是某個野外隊丟棄的。灶具為長方形,只有一半露在地面,下半截已被流沙掩埋。走到近前細看,沙地上隱約留下人畜走過的印記,好像有人來過這里。呂小良不經意間朝爐膛內瞥了一眼,卻發現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揀起來一看,竟是李亮的那把口琴。天哪,原來蔣孝志和李亮來過這里!二人激動之余,禁不住仰天大聲吼叫起來,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宗玉程甚至忘了自己已是高燒在身的病人。是的,對于在大漠中苦苦搜尋隊友,而幾天來又一無所獲的兩個年輕人來說,這個意外的發現,其意義決不亞于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時那種振奮和驚喜。

激動興奮之余,呂小良迅速爬上眼前的沙梁,四處瞭望了一陣,沒有發現任何蹤影。他打開槍械保險,將機頭調到慢機,連續朝天空放了三槍。他知道,雖然彈夾里的子彈所剩無幾,但眼前的機會不能錯過,蔣隊和李亮也許就在附近,聽到槍聲肯定會有回應。期待良久,仍沒有任何回音。二人又從激奮中平靜下來,他們心里都十分清楚,指望立馬出現奇跡,也許是一種奢望。但無論怎么講,他們至少已發現了隊友的蹤跡,他們所傾注的努力,也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呂小良說:“隊長和李亮肯定還在附近,說不準還會遇上別的野外隊的人。”他說這話是有根據的,與202地震隊同時進駐塔西南沙漠的,還有十幾支野外隊,在沙漠中不期而遇也是極有可能的。

想起三天來的經歷,宗玉程說:“隊長和李亮既然來過這里,說不準很有可能還會回到此地。小良,我們在這兒留些水和食物,假如他們再繞回來,不至于被渴死、餓死。再說,看到水壺和食物,他們會知道我們來過這里。”

二人在鐵爐顯眼的位置上放了一壺水,又在爐膛內留下一聽罐頭和幾個干饃,然后乘上駱駝,沿著一條平緩的沙脊繼續他們的搜尋之旅。

是日下午四時許,也就是宗玉程和呂小良離開廢棄鐵爐之地四小時之后,又有兩峰駱駝各載著一人朝這邊走來。他們正是在沙漠中走失了三天三夜的蔣孝志和李亮。雖然時下正是陽春季節,大漠的酷熱還遠遠沒有到來,但沙漠的干燥氣候卻令人難以忍受,沒有水,就意味著隨時都有死亡的危險。蔣孝志和李亮離開營地時隨身攜帶了羊皮大衣,加上有駱駝的護衛,夜間的風寒尚不能對他們構成致命威脅。然而,他們隨身只帶了一壺水,當天追趕駱駝時已喝掉半壺,身上僅剩下不到一公斤水。幾天來,蔣孝志只是在極度干渴時才敢抿上一點水,以此維持生命的最低需求。

起初,李亮也學著蔣孝志的做法,不到干渴難忍時決不用水。到了昨天上午,水壺里的水已所剩無幾,李亮卻因干渴和饑餓出現休克癥狀。無奈之下,蔣孝志只能把僅存的那點水一點一滴地喂進隊友的口中,而他自己一天多來卻滴水未進。這位狙擊手出身的勘探隊長,似乎有著驚人的耐受力和意志力,盡管備受干渴和饑餓的折磨,他的嘴唇早已出現幾道深深的裂紋,但他依然做著頑強的堅持。其實,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甚至和李亮一樣,早已是身心俱疲,生命體征幾乎越過極限。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再遇不上隊友或找到水源,他和李亮頂多撐不過一天,或許將自己永遠留在塔西南的沙漠之中。

兩個人騎在駝峰上昏昏欲睡,若不是靠駝峰兩側駱駝馱子的支撐,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從駝峰上摔下來。不知走了多久,恍惚之中卻發現又回到了昨天來過的廢鐵爐附近。四天來,類似的經歷已有過數次,每次給他們帶來的感受都是同樣的,失望與無奈。正在暗暗嗟嘆之際,蔣孝志卻意外發現了爐具上的水壺。他用力揉揉眼睛,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定神一看,爐具上的物件是真的,水壺上還有用油漆寫的 “202”字樣。一種絕地逢生的感覺油然沖上腦際,蔣孝志忍不住大聲呼叫道:“有人來過!”

聲音雖然無力而沙啞,但足以讓迷糊中的李亮立刻清醒過來。沒錯,是隊友留下的水壺。接下來,他們又在爐膛內發現了罐頭和干糧。留在沙地上清晰的腳印告訴他們,來者也是兩人兩畜,而且離去的時間不長。飽經饑餓和干渴折磨的蔣孝志和李亮終于長長吁了口氣,他們已經意識到,他們或許得救了。

歷經數日的煎熬,饑餓和干渴使李亮幾乎失去理智。從駝峰上下來后,他搶先拿到水壺,仰起脖子只顧大口大口地喝水,渾然忘了身邊還有一個與他一樣備受干渴和饑餓折磨的人。蔣孝志見狀,急忙從李亮手中奪下水壺,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不想活了!”

李亮如夢初醒,頭腦也漸漸清醒過來。理智告訴他,在沒有和隊友會合之前,倘若二人用剛才的方式將水喝干,其結果無異于自殺。

蔣孝志拿過水壺,也忍不住一點一點地喝下幾小口。這水真好喝,清甜無比,像滋潤心田的甘露,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再看看眼前失魂落魄的李亮,才僅僅四天時間,原本一頭烏黑的頭發,早被大漠風沙吹得如同枯草一般;那張白里透紅的小臉,已變得又黑又黃;小嘴不僅起滿了泡,也出現數道深深的裂紋。望著這個心地單純的年輕人,蔣孝志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他將水壺遞給李亮,說:“想喝,就多喝幾口吧。”

李亮搖搖頭,沒有伸手去接水壺。想想幾天來的遭遇,蔣孝志像對待親人一樣關照自己,內心頓生愧疚之意。時下,李亮已難以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境。

接下來的短暫時間,蔣孝志和李亮匆忙用完了隊友留下的一聽罐頭和少許干糧,即刻踏上了追趕隊友的路途。留在沙脊上的駱駝腳印清晰可見,隊友離他們不會太遠。他們一刻也不敢耽擱,他們不能失去與隊友會師的也許是唯一的一次機會。

蔣孝志和李亮在沙漠中走失,完全是一件意外突發事件造成的。

三日前的那個中午,蔣孝志和李亮離開葦湖后,就一路沿著測量隊制作的坐標架向沙漠內行進,并詳細察看了周邊的地形,好為下一步展開地震勘探作業擬定一個大致的時間表。數小時后,二人準備動身返回營地。恰在這時,一座沙丘下的枯草叢中突然躥出一只灰色野狼,從他們正前方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穿過。當時,二人正牽著駱駝步行,駱駝受到驚嚇,掙開牽繩朝東南一側跑去。駱駝跑出百余米后才停了下來,不安地望著它們的主人和前方的野狼。那狼似乎并不急于離開,而是在距他們二人約五十余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那野狼體型碩壯,看去威猛異常。久居沙漠的猛獸好像并不十分懼怕人類,只是好奇地打量著兩位不速之客。蔣孝志從槍套里掏出手槍,目測了一下距離,目標剛剛在有效射程之內。蔣孝志舉槍瞄準了野狼的頭部,對于一名優秀的狙擊手來說,在這個距離射殺獵物應該毫無懸念,但在扣動扳機前的一瞬間,蔣孝志臨時改變了主意,轉而舉槍朝天空開了一槍。野狼受到驚嚇,轉身向東北一側的葦湖方向逃去。

李亮疑惑地問道:“隊長,為什么不殺了它?”

蔣孝志搖搖頭,似乎若有所思。稍后,他告訴年輕的技術員,狼是有靈性動物,你不傷它,它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剛剛看到的只是一只狼,說不準它的同伴就在附近,倘若射殺了它或者將其擊傷,受到傷害的狼群會仇視人類,說不準會尋機報復,襲擊落單的勘探隊員。開槍嚇跑野狼,人和狼之間或許都會相安無事。

驅走了沙漠孤狼,驚魂未定的駱駝卻跟他們玩起了類似惡作劇的游戲。他們向前追趕,駱駝就使勁往前跑,你停下來,駱駝也收住腳步,始終與人保持百余米遠的距離。蔣孝志知道,近幾年由于駝工不足,駝隊冬季休整期間,駝群基本處于半野生狀態放養,有些駱駝尚未接受過正規馴化,個別駱駝也不大聽人使喚。聽駝夫們說,近幾年來,駝群散放野外,狼群襲擊駱駝的事也偶有發生,狼群饑餓時,甚至襲擊過當地牧人和勘探隊員。駱駝懼狼,也在情理之中。

人和駱駝就這么相持著。試想,沙漠中人的腳力如何趕得上駱駝?被駱駝折騰了數小時后,蔣孝志和李亮已累得筋疲力盡,眼見天色將暗,兩峰駱駝這才收住腳步,在一片平坦的沙地上停了下來,靜默地等候著它們的主人。

乘上駱駝后,天色已暗了下來,蔣孝志和李亮勉強能看到地下的腳印。他們原打算原路返還,殊不料駱駝仍不聽使喚,竟馱著人逆向大踏步向前奔走,仿佛背后藏有狼群嚴陣以待。二人無奈,數次從駝峰上下來試圖把駱駝引回正路,但駱駝還是寧死不從。二人無計可施,只好騎上駝背任其在夜色中行走。駱駝識路,斷不會馱著人誤入歧途。約兩小時后,蔣孝志忽然聽到遠方傳來一陣奇怪的響聲,好像天空抖動了一下,接著大地也微微顫動起來。他們始料不及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沙漠風暴驟然而至。

風暴卷起的沙塵從遠天迅速奔襲而來,把天地攪得一團昏黑,分不清天和地,分不清人和物。風暴吹起的沙粒不停地擊打在蔣孝志和李亮的臉龐上,令他們感到窒息。兩峰駱駝此刻卻表現得毫無懼色,昂首迎接著強大的風暴。二人迅速把駱駝引領到沙丘背后,借此躲避風暴的侵襲。

天放亮了,留在沙地上的任何印跡都被風暴吹得無影無蹤。日出時,蔣孝志和李亮竟然發現太陽好像是從南邊升起的,這多少令他們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他們迷路了,斷不清自己身處何地,一號營地的位置更是無從得知。他們只是憑直覺在沙漠中尋找目標,無論朝哪個方向行進,都不敢貿然深入太久。他們心里清楚,一旦誤入沙漠腹地,即使有搜救人員前來營救,也將會與他們失之交臂,他們將永遠走不出沙漠。

幾天來,蔣孝志和李亮就這樣周而復始地在沙漠中苦苦掙扎著。昨天上午,他們在此意外發現了被人丟棄的鐵爐,這多少在他們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這種鐵爐是野外隊專用的,說明曾經有野外隊來過這里,從理論上講,他們已接近了沙漠邊緣。興奮與疲憊交織在一起,李亮下了駱駝后,無力地趴在舊鐵爐上稍作休息。那把隨身攜帶的口琴,就是在這時掉入爐膛內的。口琴無意中的掉失,不僅為呂小良和宗玉程提供了發現隊友的線索,也為他們自己贏得了生存的機會。

蔣孝志和李亮乘上駱駝,沿著沙脊上留下的印跡一路快速追趕。臨近黃昏時,沙地上駝掌的足印越來越清晰,這說明他們與隊友之間的距離正在縮短。恍恍惚惚中,他們隱隱約約聽到一聲槍響。夜色降臨了,蔣孝志并不打算留在原地,他試圖借助星辰的微弱光亮繼續追趕隊友,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與隊友會合。也就在這個時刻,意外又發生了。

沙漠的春天是多風的季節,天色剛剛黑下來不久,又一場風暴瞬間席卷了整個塔西南沙漠。蔣孝志和李亮不得不停止了腳步,他們不敢在風暴中盲目前行,從而錯過與隊友見面的最后機會。

是日黃昏時分,宗玉程和呂小良在沙梁下停了下來。宗玉程已是高燒在身,走到這里便無氣力前行,駱駝剛剛臥下來,宗玉程就從駝背上滾落下來。從這天下午開始,他體內一會發熱,一會發冷,腦袋又脹又痛。伴著間歇性的劇烈咳嗽,強烈的眩暈感陣陣襲來,數次險些從駝峰上栽到地面。呂小良雖然也出現發燒癥狀,但身體尚能支撐,狀況比宗玉程好得多。人與畜歇息下來后,呂小良重新爬上沙梁,四周瞭望了一陣后,舉槍向天空中放了一槍。幾天來,雖然隊友杳無音訊,但他們一直這么堅持著,在期待和失望中度過一個個白晝和夜晚。

宗玉程又開始感到陣陣發冷,身子也不由地抽搐起來。他吃力地脫下皮衣,有氣無力地說道:“小良,我恐怕不行了。皮衣你穿上,咱倆得有一個人活著,要不咱們算是白來了。”

聽了這話,呂小良幾乎要掉下眼淚。他替宗玉程重新穿上皮衣,哽咽地說道:“玉程,咱們是患難兄弟,你若死了,我可沒臉活著出去!”

風暴來了,宗玉程再次陷入昏迷。為了躲避風寒,呂小良只得將身體縮成一團,緊緊地貼在駱駝身下。幾日來的奔波勞累,加上夜間風寒的侵蝕,已使他疲憊不堪。不知不覺中,呂小良便在狂風的怒吼聲中沉睡過去……

風暴持續的時間不長,午夜時分,風力開始漸漸減弱。呂小良第一次醒來時,發覺駱駝已移動過身體,他和宗玉程的半截身子已為沙塵掩埋。天氣奇冷,他想起身活動下身子,但渾身僵硬無力,簡直無法動彈。更為可怕的是,他的身體也開始不停地哆嗦起來,頭部痛脹難忍。后來,他又昏沉沉地睡過去了。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天色已經擦亮。他用力支撐起身體,只是下意識地從身邊的沙地上拿起槍械,朝著黎明的天空連續放了數槍。

稍許,不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槍聲。呂小良循聲望去,沙漠遠處的地平線上,一對模糊的小黑點迎著白色的曙光漸漸向這邊靠攏。目標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他終于看清了,是蔣孝志和李亮各乘一峰駱駝緩緩朝這邊走來。他們苦苦搜尋了幾天的人終于出現了!萬分激奮之下,呂小良一邊用力推著身邊的宗玉程,一邊大聲地向隊友報告眼前發生的奇跡。深度昏迷中的宗玉程只是本能地哼了幾聲,接下來便再無反應。呂小良備受風寒侵襲,已是高燒在身,但此時此刻,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迸發出來,他竟神奇般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并舉起雙手向迎面而來的隊友致意。他想疾步向前迎接隊友,但剛剛邁出幾步,突然覺得雙腳一軟,眼前出現一片空白,接著便重重地跌倒在沙地上。

兩支隊伍終于會合了,在大漠中失蹤了近四天四夜的蔣孝志和李亮,在經歷了短暫的激動和興奮之后,內心深處又被一種不安的情緒所取代。他們面前的現狀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兩組人員合成一組,短時間不缺食物和水,極有可能走出沙漠。憂者,宗玉程和呂小良狀況有些令人擔憂。呂小良已開始持續發燒,病情隨時都有可能惡化。深度昏迷中的宗玉程,起初并不知曉他們的到來,只是在喂下了幾口清水后,才慢慢蘇醒過來。見到身邊的蔣孝志和李亮后,只是輕輕一笑,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終于找到你們了!”隨后又人事不省。蔣孝志心里清楚,如果不能盡早離開沙漠,這個年輕隊員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匆匆用過早飯之后,蔣孝志立刻登上附近的沙脊用望遠鏡向四周巡視。這時,一個意外的發現令他興奮不已。不遠處,一座數十米高的全鋼制坐標架進入了他的視線。他知道,那些是國家測繪局負責監制的一類坐標,記得鬧自然災害的第一年,他曾率隊去過那里。雖然,他此時已無法斷明202隊扎營的位置,但他清楚,他們離葉城縣已經不遠了。

臨出行前,他們又遇到了現實難題的困擾。蔣孝志和李亮有了水和食物的補充,身體狀況漸漸恢復,尚能經得起下一段的長途跋涉。呂小良雖然已極度虛弱,但意識清醒,還能做最后的堅持。宗玉程時而昏迷,時而清醒,體能已極度透支,若沒有人幫助,甚至無力爬上臥倒在地的駝峰上。蔣孝志和李亮將宗玉程扶上駝峰,雖有駱駝馱子的支撐,但沒走幾步,宗玉程仍不能控制住身體,左右搖晃,險些從駝峰上栽下來。蔣孝志原想用繩索將宗玉程身子固定在駱駝馱子上,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這種辦法不妥,萬一途中發生意外將無法處置。為了不耽誤時間,蔣孝志雖已疲憊不堪,但仍決定和宗玉程同乘一峰駱駝,由他抱著宗玉程一同趕路。

走過鐵制坐標架不久,前方已出現村落。又向東南方向行進了約七八個小時,一行四人在天黑前抵達縣城附近。石油留守基地位于城鄉結合部,當他們走進基地大院時,整個大院空空蕩蕩,竟沒有發現一個人影。正當他們疑惑之時,從大門旁的值班室里走出一個看似值班的工作人員。那人一見駝峰上載著的蓬頭垢面的四人,先是一愣,面部露出驚訝之色,但很快就變得輕松下來,顯然那人已認出了他們。

“天哪,你們果然還活著!”值班人說道,“車和人都派出去了,到處找你們,還以為你們回不來呢。”

蔣孝志已無心聽別人說話,焦急地催促道:“快,馬上帶我們去醫院,有兩個隊員快不行了。”

基地留守人急忙回屋推出一輛舊自行車,他負責在前面領路,四峰駱駝馱著人在后面跟著,一行人快速穿過縣城街面,不一刻就到達了縣城醫院。

宗玉程處在深度昏迷中已有數小時,情況十分危險。呂小良的病情也出現惡化跡象,當一行人來到醫院病房門前時,駱駝剛一臥下,呂小良就從駝峰上滾落下來,接著便人事不省。蔣孝志等人急忙協助醫護人員把二人抬到急救病房,醫護人員迅速為二人打上了吊瓶。稍后,院長也聞訊趕了過來,并為宗玉程和呂小良做了仔細檢查。

院長面色凝重,對蔣孝志等人說:“這邊小個子隊員,雖有高燒和炎癥,但脈象穩定,不會有生命危險。”又把目光移到宗玉程身上,口氣不太確定地說:“至于這孩子,情況就難說了。我們會盡職的,但病人能否闖過下一關,多半要看他個人的造化了。”

蔣孝志和李亮都沒有回基地休息,而是和衣睡在病房外的長條凳上。次日凌晨,呂小良蘇醒過來,迷迷糊糊地說口渴。蔣孝志和李亮倒了溫開水,并幫他慢慢服下幾口。稍后,呂小良又昏沉沉睡了過去。當呂小良第二次醒來時,已是正午,勉強吃了點基地食堂送來的少許飯菜后,呂小良才漸漸清醒過來。望著另一張床上仍處于深度昏迷中的宗玉程,深深的愧歉之意和一種說不出的酸楚之情交織涌上呂小良的心間。沉默了良久,他斷斷續續地向蔣孝志和李亮敘說了他和宗玉程私自出行的詳細經過。

呂小良仍十分虛弱,才說了一會話,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蔣孝志看看無事可做,就叫李亮回基地洗個澡,回來順路買些日用品。安靜下來后,蔣孝志轉身坐到宗玉程的病床前。宗玉程面色蒼白,雙手冰涼,氣若游絲,整個一個活死人似的。蔣孝志雙手握著宗玉程冰涼的手,望著這個尚未成年的 “娃娃”隊員,心里頓生悲憫之意。他知道,宗玉程是家里的長子,上有父母和年邁的奶奶,下有三個弟弟,萬一發生不測,他將如何向孩子的父母交代?況且,宗玉程是為了搜救自己和李亮才闖入沙漠的。心里這么想著,這位曾經在戰場上令對手聞風喪膽的超級射手,竟忍不住默默掉下眼淚。

也許是上蒼的庇佑,宗玉程在送進醫院兩天兩夜后終于蘇醒過來。他神情恍惚,眼中看到的人也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著什么,還提到自己的名字,但那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他不清楚自己是生還是死,只是隱約記得一點往事。他喉嚨奇癢,想側過身咳幾下,幾經嘗試,竟連咳嗽的氣力也沒有。后來,他發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但分不清那人是誰。最后,他只是無意識地喃喃問道:“我在哪兒?我還活著嗎?”說完,又再次昏迷過去。

又過了一天,宗玉程再次蘇醒過來。與上一次不同的是,他能分辨出身邊的人和物,感到口渴和饑餓。蔣孝志和李亮為他喂下半碗稀粥,還說了一會話。從大漠中出來,蔣孝志又在病床前守護了三天三夜,幾乎哪兒都沒去。宗玉程發現,隊長不僅蓬頭垢面,胡子還長出老長,嘴唇上的裂紋剛剛結了疤,神情顯得十分憔悴。在宗玉程心目中,蔣孝志一直是那樣的英武和威嚴,兩只眼睛炯炯有神,這陣看上去,人雖不到中年,模樣卻像個老漢。再看李亮,雖然洗過澡,曾經白里透紅的面龐也變得灰蒙蒙的,嘴唇依然腫脹著,笑起來比哭還難看。同樣躺在病床上的呂小良,雖然面帶病容,但還是老模樣,一張頑皮而處世不恭的臉。宗玉程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但他清楚,自己的模樣比他們好不到哪兒去。

宗玉程小聲地、斷斷續續地把剛才的想法說給幾人聽了,結果在病房內引起一場低聲的哄笑。

院長查房時為宗玉程做了檢查,臉上露出幾日來少有的微笑。他告訴蔣孝志等人,宗玉程身體特征穩定,已脫離了危險。蔣孝志心里一下寬慰了許多,幾天來一直懸在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

得到消息后,基地領導也到醫院探視了宗玉程和呂小良。見二人已脫離危險,便告知蔣孝志和李亮,希望二人盡早歸隊,因為202地震隊行將進入沙漠展開地震勘探。臨行前,蔣孝志再三叮囑基地派來的陪護人員,務必等病人完全康復后才準出院。隨后,患難與共的四人在病房依依惜別。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宗玉程和呂小良開始進入治療和康復階段。有基地領導的囑咐,基地食堂每日都為二人送來可口的病號飯,可謂天天有奶喝,頓頓有肉吃。經過十來天的治療和調養,二人已基本康復。宗玉程和呂小良都不愿待在醫院,一心只想盡早歸隊。他們甚至想忘記剛剛經歷過的那場生死劫難。每每說起那幾天的經歷,仿佛已是許多年前的一段往事,留在他們記憶中的,也僅僅是一場現實的夢魘,既覺得有點后怕,又覺得十分好笑。

在離開沙漠邊緣一號營地二十余天后,宗玉程和呂小良再度踏上這片土地。這時202地震隊已開赴五十公里外的沙漠深處,并在那里實施地震勘探作業。才離開時間不長,春天的腳步已悄然走進沙漠邊緣,放眼望去,葦湖周邊的胡楊和其他植物已泛起片片青綠,呈現出一派生機盎然之色。一號營地已成為駝隊的大本營,約有二百余峰駱駝集中在這里,負責運載地震隊生產和生活所需的各種物資。宗玉程和呂小良乘貨車抵達駝隊大營時,已是當日下午,他們只能在駝隊駐地留宿一夜,翌日隨運送物資的駝隊進入沙漠。

次日清晨,由六十余峰駱駝滿載著各種物資的駝隊已集結完畢,宗玉程和呂小良隨數名駝夫一道乘上駱駝向沙漠深處進發。途中,望著漸漸甩在身后的葦湖,宗玉程和呂小良心中不禁升起一種感慨,不久前遭遇的那場歷險仍歷歷在目。大漠中既有平緩的地勢,也有金字塔似的沙丘,地形地貌千奇百怪。起初,駝隊沿測量隊制作的木制三腳架坐標一路前行,行不多時,前方再無坐標,而是由臨時制作的路標引領方向。大約十小時后,駝隊于晚飯前到達地震隊營地。這個時段,部分班組已經收工回到營地,有些班組仍在現場作業,待在營地的隊員不是很多。

臨近營地時,宗玉程和呂小良遠遠望見蔣孝志、王延增和李亮等人已站在營帳外,微笑著向他們招手致意。二人心里一陣激動,未等駱駝停下,就從駝峰上跳到地面,大步奔到蔣孝志等人面前。

幾人一見面,就手拉著手相互仔細端詳起對方。“都挺過來了,真好!”蔣孝志興奮地說。隨后,四個人像闊別已久的戰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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