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

陳四益 黃永厚

相聲，亦呼“段子”，其源可溯于優語、參軍。王國維集唐宋優語五十條，成《優語錄》，以為可以考戲劇之源，尋變遷之跡。任二北先生擴而充之，自周迄于近代，共得三百余條，成《優語集》，可稱大備。

我對優語，最感興趣的是其“諫語”，每每奇怪何以對時政得失的指斥，不出于公卿士大夫之口，而多見之于優伶。

譬如，一伶扮官到任，見百姓告狀則大喜曰：“好事來了！”下廳向告狀者深揖。隸人不解，說：如何這等敬他？官曰：“你不知道。來告狀的，便是我的衣食父母！”官員是掌權的，有求于其權者，才是官員出售權力的機緣。告狀的無錢送，被告的也會送，自然是他“衣食父母”。此條出于明代，自明而下，情形似并無大變。

另一條出于南宋。宮廷飲宴，有優持一銅錢遍看諸官，云能知是何星宿?？催@個，說是“相星”，看那個說是“將星”，看到張俊，道：“終不見星，只見張郡王在錢眼里坐。”張俊貪瀆，故優伶刺之。

何以官吏貪瀆，民怨沸騰，有司不問，官吏不舉，只幾個無權無勢的優伶出頭指斥？后來漸漸明白，在專制的社會，得勢的大官，非但小民，就是小官也無置喙之地，更何況他們利害勾連，千絲萬縷。只有優伶得以調笑出之，稍稍解這一口惡氣，但也不過圖個口舌痛快，對貪吏并不能有實質性傷害，也便一笑置之。當然，就是圖這嘴巴解氣，也有優伶枉送了性命。專制使人不敢批評，只剩下冷嘲；若并冷嘲也不能，只剩下調侃。調侃風行，獨多“段子”，社會情狀于是每下愈況——這便是優語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