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車蟲兒”

張乃堅

社會上有各種各樣的“蟲兒”，比如，“車蟲”“房蟲”“導游蟲”等。對“蟲”的看法，因人而異。“蟲兒”與“販子”不同，“販子”大多沒有技術含量，比如“票販子”，任何人都干得來?！跋x兒”則不同，他們往往掌握著某一門技術，精通某個行業，更像是“非政府武裝”。善于鉆政策的空子，拿個回扣吃個差價，做的買賣談不上合法，但一般也不觸犯刑律。反正，有市場就有需求，有需求就能掙到錢；能掙到錢，“蟲兒”們就如魚得水地活著。在“蟲”里邊，以我個人的觀點，數量較多的當數“車蟲兒”。

“車蟲兒”神通廣大

知道“車蟲兒”一詞，源于我這輛97版的老捷達，當初買的時候就有故事。此車購于月壇橋下，記不得是從哪家公司買的了。那時候，賣車的也搞“一條龍”服務，上牌照辦手續用不著我跟著跑，賣家全包了。

交款那天，公司經理沖著業務員喊了一嗓子﹕“給大哥挑個好號！”我也附和道﹕“對，給我挑個好號！”業務員是位小伙子，一揮手說：“沒問題，聽好吧！”

沒過兩天，小伙子就來電話告訴我說，牌照給您拿到了——京CS0588。他讓我再交500元錢。我一聽就急了，馬上說，“我讓你挑個好號，并沒有說要付錢啊。”小伙子聽罷，炸了，喊道﹕“大哥，現在挑個好號，哪兒有不交錢的？這號，我們是通過車蟲兒搞到的。錢，我們已經為您墊上了。您若是肯交1000元，我們可以給您找到8個8?，F在，買車的全都喜歡吉祥號，還沒見過您這樣的呢！”萬般無奈，我只好認了大頭。

不管怎么說，97年能買得起捷達的主兒，在旁人眼中全是大款，咱爺們兒也不能做得太栽面兒不是。辦完手續，沒承想，頭一天上路，就有一輛車從后邊追殺上來，車主兒打開車窗沖著我大喊道﹕“哥們兒，您這號是花錢買的吧？真牛！”別說，聽到這話，我這心里那叫一個舒坦，比喝了蜜還舒坦。

以后，不少朋友替我惋惜，你當時就應當交1000塊錢，買4個8。您的車牌號若是“京CS8888”，可值大錢了。沒準兒，有一天，車子一錢不值，牌子值幾萬。此話不虛，現在，上海已經時興起拍賣車牌號。據網上報道，好的車牌號最高可拍到8萬元?；诋敵鯖]弄4個8，后悔藥吃不得??！說句實話，至今，我也沒搞清楚，車行是找的“車蟲兒”，還是他們本身里邊就有“車蟲兒”呢？反正，頭一次接觸“車蟲兒”，便覺得這幫人神通廣大，真不知道他們是用何種手段搞到吉祥號的。

驗尾氣，只好找“車蟲兒”

自打北京開始申奧，政府對尾氣排放的問題是越來越重視。1999年開始實施歐Ⅰ排放標準，同年停止了含鉛汽油的生產與使用，并不再生產化油器汽車。2004年1月1日，北京對機動車排放標準由歐Ⅰ改成了歐Ⅱ；2008年，則正式實施了歐Ⅲ標準。至于明年實施啥標準，咱不知道，反之，一年比一年嚴。到了今年，北京已經開始實施歐五標準了。

車，跑到10年頭上，驗尾氣就成了問題。檢測場里，等待驗尾氣的車特別多，排大隊。每次，我的車都驗不過去，只得在檢測場里調，往往調3次才能過關，也就是說，我得排9次隊，等上好幾個鐘頭。煩！8月份，正是熱的時候，為了驗車，我得在檢車場里泡上大半天。別煩，“車蟲兒”出現了。社會上，代辦驗車的地方滿大街的開花兒。經常修車的那家店就代辦驗車，老板和我挺熟的，時間久了，也就有了信賴關系?！?00塊錢，不用你去，完事，到這兒取車。”店老板對我說?！拔夷芨?？”說句實話，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把所有的手續全部交給人家，萬一出點事兒怎么辦？“您真不嫌費事，去吧，你去找小李?！闭f完，店老板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

小李年紀不大，留著平頭，長著一張笑臉?！板X，不著急，驗完再給?！毙±钜姷轿?，并不急著要錢，顯得挺規矩的。尾氣只驗了一次，就通過了?！笆遣皇侨耸?，很容易過？”我問小李。“這幫人六親不認，只認檢測表，我不是給你調過了嘛。”小李回答道?！昂檬炙?！你這可是一招鮮吃遍天啊，這買賣能做長嗎？”我問小李。“咋不能？國家對尾氣的要求越來越嚴，驗不過去的車有的是，忙不過來！”小李顯得挺自豪的?！澳阋惠v車掙300，10輛車就3000，一個月得掙多少錢啊！”說句實話，我覺得車蟲兒的錢，掙得太容易了。“您當就我一個人掙錢呢？”這回，小李的臉上笑意全無。

幾年下來，全是小李帶我驗車，平安無事。前年，情況有變。據說，化油器的汽車要被淘汰，檢測場不給驗了，花多少錢都沒用。驗不過去的車，當場就報廢！我心急如焚，挨到驗車時，急忙找到小李?！按蟾?，這回您得交600元錢?！毙±钜娢冶阏f?！霸趺催@么貴！”我急了?！斑€有比這貴的呢，您打聽打聽吧。”這回，小李費了點兒事，他把我拉到一個小作坊，許多車都在那兒調尾氣。小李說，這是他和幾個哥們兒開的。謝天謝地，這回驗車依舊安全過關。

驗完車，小李對我說﹕“大哥，趕緊把車賣了吧，現在，國家對賣舊車有補助，過這村，就沒這店了?！甭犃T，我握了握小李的手。別說，幾年下來，我和他還真有了點兒感情。

賣車，又遇“車蟲兒”

事不宜遲，我馬上跑到亞北車市購買新車。很快，我就選中了一款SUV，挺時尚的。舊車置換這塊兒，銷售商也代為辦理，他們只給我5000塊錢，說我的車只值這個價。我說，外邊給的價高。他們說，外邊全是車蟲兒，小心上當，他們是廠家指定的銷售商，給市場交了保證金。銷售人員西服革履，態度和藹，我相信他們，錢少就錢少吧。當場，我就訂下車，回家取錢。

新車市場和舊車市場緊挨著，市場門口，游蕩著許多車蟲兒。“大哥，讓我看看您的車，我給的錢多?！币晃婚L得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隔著車窗對我說。鬼使神差，我打開車門讓他上來了。上車后，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邊印著公司的名字，他說他叫高峰，公司就在市場里，他負責收車。看來，高峰也是內行，試車試得很仔細，他說他過去是汽車修理工。試完車，高峰對我說，我給你14000元現金。聽罷，我喜出望外，但依舊不放心，堅持要在公司辦手續。

高峰將我帶到公司，他老婆也在里邊坐著，兩口子是吉林人，嘴特甜，給我的印象不錯?！敖o大哥拿錢去！”不一會兒，他老婆就把錢拿來了，14000元現金，一分不少。我心里高興，憑空多掙9000，能不樂嗎！

“簽合同吧，我們馬上給您跑手續。然后，在網上給您拿號，拿了號，您就可以上牌照，舊車補償的手續就在市場里辦。您辦個建行卡，半個月，錢就打到您的賬戶了?！备叻逭f完，遞給我一張合同，是網上下載的合同，挺標準的。簽完合同，我們倆兒都在合同上摁了手印，是高峰要求的。

“大哥，您還跟著一起跑嗎？”高峰問我。我說，你一個人跑吧。我把所有的證件都給高峰留下，包括我的身份證?！按蟾?，交給我們您就一百個放心吧！”這是高峰兩口子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出了舊車市場，我給銷售商打了一個電話，說車賣給我的一個親戚，就不麻煩你們了。他們一聽就急了，說舊車可以多給我2000塊錢。也許高峰說得沒錯，銷售商是想把補償款據為己有。看來，這里的水深了。

回到家，我非常高興，給我的哥哥打了個電話，匯報了此事。哥哥一聽，馬上震怒，大喊道：“賣車，怎么能找車蟲兒？這幫人全是大獄里放出來的！你怎么把身份證也交給了他？他拿著你的身份證到銀行辦借記卡或者辦借款怎么辦？什么？你把車也留給他了？他撞死人，你償命！你就是愛占小便宜，非吃大虧不行！”兄弟的一席話說得我渾身直冒冷汗。我馬上給高峰打電話，人家依舊是那句話，“大哥，您就一百個放心吧！”能放心嗎？說句實話，夜里，我都沒睡好覺，光做噩夢。

第二天，我來到那家公司，進門，發現人全變了。一水的小伙子，剃著光頭，各個都像梁山好漢的山寨版。我說，找高峰。這幫人居然不知高峰是誰。問了半天，才有人說，高峰不是他們公司的，只是在門口為他們接車跑手續。我說，我要找經理。沒有！一個小伙子橫著膀子說，嚇了我一跳。我馬上跑到市場辦公室，把合同拿給辦公室的人看。辦公室的人說，上面沒有公司的章，是你和高峰個人的行為，我們不管。這下壞了！現在，我除了戶口簿，所有的證件包括汽車都在高峰手里，當時，我真有點兒“命懸一線”的感覺。

謝天謝地，中午見到了高峰，他依舊笑嘻嘻地說：“您就一百個放心吧！手續辦完了，明天就過戶。”我馬上要回了身份證。同時，心里咯噔一下，他說的手續辦完了，是不是指借記卡的手續也同時辦完了。

下午，我給我的一個當警察的朋友打了個電話，朋友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朋友說，沒事，他們不過想掙點兒錢，借記卡不能透支，而且辦起來很難。貸款更別說，銀行又不是吃干飯的。身份證什么也干不了，就能買個手機。他已經把車款給你了，現在，著急過戶的應當是他，沒大事。只是，你應當讓他公司蓋章，你有點兒不太謹慎。到底是當警察的，見多識廣。

沒過兩天，高峰就通知我過戶。我們一起去的，地點在北京的十里堡。一路上，我和高峰聊，高峰說現在捷達車已經停產。因為捷達是在長春產的，長春人認捷達，他先把車自己買下，再賣給別人，能掙幾千塊錢。過戶進行得十分順利，我發現高峰的手里拿著不少人的身份證，原來相信“車蟲兒”的并非我一個人啊。過完戶，我的心里算是徹底踏實了，回想起整個賣車的過程，宛如坐過山車，玩了個心跳。

事情全辦完，我請高峰夫婦吃了一頓飯，酒席宴上，我們談得很開心，儼然成了好朋友。經過了解，得知高峰并非大獄里放出來的，而是一個普通的東北農民。會修車，有點兒手藝，想在北京多掙點兒錢，回鄉過好日子，如此而已。高峰問我是干什么的？我說，我過去是日語導游，社會上有人不理解我們，管我們叫“導游蟲”。高峰聽罷，哈哈大笑，說，敢情我們全是“蟲”字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