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周作人是五四時期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他在詩歌、散文、翻譯、文學批評等多個領域都具開風氣之成就,他是新文學史上一個繞不過的存在。在文學批評領域,周作人“人的文學”對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的影響是長遠而深刻的。
關鍵詞:周作人;文學觀;“人的文學”;個人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02-0145-02
五四時期是中國文化思想激變期,也是新文學的肇事期,在一個迫切需要理性之光照進現實的年代,“人的文學”一經提出,便注定了其影響之深遠,而周作人在此階段擔當了扛旗者的任務。
一、“人的文學”——積極入世的文學觀
“人的文學”這一命題的提出,奠定了周作人在中國文學史的重鎮地位,他一生的理念、行動皆圍繞“人的文學”深入抑或流變。1917年,初至北平的周作人即刻投身新文化運動的浪潮,發表于1918年12月《每周評論》的《人的文學》把他帶到時代的風口浪尖。按周作人的解釋,“人的文學”是“用這人道主義為本,對于人生諸問題,加以記錄研究的文字”[1]12,周作人的這一文學思想有以下幾個二元統一。
1.靈與肉的二元統一、個人與人類的二元統一
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崇拜個性、崇拜自我的思潮彌漫在時代上空,反映在文學領域,便是人的精神、人的自由、個性獨立等理念的確立。初出茅廬的周作人是激進入世的,在《人的文學》中,他提出,發現“人”、“辟人荒”,提倡“人的文學”,反對“非人”的文學。周作人對“人”的定義亦一分為二:即人的靈肉二重性。周氏認為,“人”是靈與肉的統一,神性和獸性的統一,進化性和動物性的統一,這些是人性的自然組成部分。可貴的是,他肯定人從“動物”進化而來的本能的存在,這顯然是對傳統中國文化中“存天理,滅人欲”的反叛,是對人性解放的呼吁。同時他還強調個人與人類的關系。
“首先便是改良人類的關系。彼此都是人類,卻又各是人類的一個。所以須營一種利己而又利他,利他即是利己的生活。第一,關于物質的生活,應該各盡人力所及,取人事所需......第二,關于道德的生活,應該以愛智信勇四事為基本道德,革除一切人道以下或人力以上的因襲的禮法,使人人能享自由真實的幸福生活......我說的人道主義,是從個人做起。要講人道,愛人類,便須先使自己有人的資格,占用人的位置。”(《人的文學》)[1]11-12
人不僅是靈與肉的統一,也是個人與人類的統一,“愛人”當以“愛己”為先,二者并不沖突。在中國的傳統思維中,“個人”是置于集體之中言說的,國家利益高于個人利益,國家話語強于個人話語,周氏對“個人”與“人類”的理解好似樹木與森林的關系,他對“個人”的重新發現與肯定是對封建制度下個體被壓制的反撥,是他所堅持的人道主義,意味著“人性”的解放和啟蒙,是暗夜中迸發出的一縷陽光。
2.平民的貴族化、凡人的超人化二元統一
在《平民的文學》、《新文學的要求》、《平民的與貴族的》等篇文章中,周作人進行了更充分的闡述。
“第一,平民文學應以普通的文體,記普遍的思想與事情。我們不必記英雄豪杰的事業,才子佳人的幸福,只應記載世間普通男女的悲歡成敗”;“第二,平民文學應以真摯的文體記真摯的思想與事實。既不坐在上面,自命為才子佳人,又不立在下風,頌揚英雄豪杰。”(《平民的文學》)[2]4
周作人認為“人的文學”是寫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而非夸張的“英雄”和“才子佳人”的浪漫傳奇,同時,他主張真正蘊含“美”的文學應該包含真摯的思想和事實。“普通”和“真摯”兩標準為日后的寫實主義鋪平了道路,也確立了“為人生而藝術”的理論依據。
在周氏看來,文學無階級之分,貴族并非擺闊,卻是一種超越物欲的精神氣質,是文學應該有一種超越世俗和現實的氣度,是引領人生升華的力量。“平民的意志是所謂‘求生的意志’,貴族的意志是‘求勝的意志’,前者要求平凡的存在,后者要求無限的超越的發展,前者完全入世,后者幾乎有點出世了。”(《貴族的與平民的》)按照周氏的理解,平民的文學和貴族的文學統一于“人的文學”,是對“人的文學”另一向度的闡釋。文學要有普通人的精神,加之貴族精神的洗禮,時代要求“人的文學”具有平民貴族化、凡人超人化的氣質。
二、自己的園地——文學觀的內轉
五四退潮,對于周作人來說是思想變化的開始。1921年,周作人“新村主義”的理想受到冷落,加之五四落潮后的幻滅感、與乃兄魯迅的失和,都使得他的思想逐漸開始轉變,周作人陷入病中的彷徨和沉思中,其性格中的悲觀、出世情緒開始浮出水面。
不同于五四時期激進的周作人,現在他已經開始對彼時所標榜的“為人生”產生動搖,在《自己的園地·序》中,他承認“過去的薔薇色的夢”是虛幻的,這意味著周作人同文學改良人生之理想的訣別,他開始退居內心,在自我的空間尋找補救寂寞心情的良方,“種果蔬也罷,種藥材也罷——種薔薇地丁也罷,只要本了他個人的自覺”,此時文學對于周作人是供自己開墾耕種的園地。
“藝術是獨立的……既不必使他隔離人生,又不必使他服侍人生,只任他成為渾然的人生的藝術便好了。‘為藝術’派以個人為藝術的工匠,‘為人生’派以藝術為人生的仆役:現在卻以個人為主人,表現情思而成藝術。”(《自己的園地》)[2]7
《自己的園地》是一篇帶有宣言性的文章,周氏把文學看作自己心靈的園地,“依了自己的心的傾向”去耕種。他強調文學要尊重創作個性,其本質是個性和情感的抒發,進而,他又推崇“藝術無功利”,是個人情思的表現——這是對他的“藝術為人生”觀念的內向的調整,此時的周作人終于令文學回歸到獨立自由、個人主義的本位。
基于對“個人”的肯定及對“個性”的強調,他在《詩的效用》中表達了對文藝“個人”本質的觀點:“真的藝術家本了他的本性和外緣的總和,誠實地表現他的情思,自然地成為有價值的文藝。”在《個性的文學》中,他認為沒有個性的文學是沒有價值的,真正的文學不宜抹殺自我完全模仿他人,是表現自然、表現唯一性的文學。是《文藝的統一》中,周氏提出:“文學是情緒的作品”,是“以個人自己為本位”的,“文學上寫千人的苦樂固可,寫一人的苦樂亦無不可,這是著者的自由”,“文藝是人生的,不是為人生的,是個人的,因此也即是人類的”,正因為此,對待文學不能用統一標準,要以“寬容”的態度對待文學和文學批評。在《文藝上的寬容》中,他在個性、自由和寬容的文學觀的基礎上提出:不同的個性造就不同的文學,“文藝的生命是自由而不是平等”,故“寬容是文藝發達的必要條件”。依照周作人為文的發展脈絡,可看出他逐漸從一個重視多元、個性、獨立的自由主義者,向一個徹底的個人主義者轉變。
三、“文學無用論”及沖淡、平和、隱逸風格的流露
周作人在《藝術與生活·自序》中認為,1924年是他人生態度和思想的轉折點,他稱1924年以后所寫的一些文章,與以前的論文有不同,即“夢想家與傳道者的氣味漸漸地有點淡薄下去了”,“現在所愛的是藝術與生活自身罷了”。這時的他與“文學革命”的中心位置漸行漸遠,他日漸與理想、激進、革命的自己疏離,流露出了沖淡平和、退居內心的隱逸心態中,開始反對文學作為革命或其他事物的工具——“文學無用論”的產生是他思想的必然演繹。他在《看云集》中說:“我們凡人所可以文字表現者只是某一種情意,固然不很粗淺但也不很深切的部分,換句話來說,實在是可有可無不關緊急的東西,表現出來聊以自寬慰消遣罷了。”此時的周作人已然與宣揚文學“為人生”的自己劃清了界限,文學的意義在他看來只是表現自己,滿足自己的個人趣味。
周作人還多次表明對此時興起的“革命文學”的否定。
“文學本來是不革命的,便是民間文學也是如此,我們如要替他辯護,文學至少也總不就是革命。”(《<大黑狼的故事>序》)[3]85
“能革命的就不必需要文學及其他種種藝術活宗教,因為他已有了他的世界了;接著吻的嘴不再要唱歌,這理由正是一致。”(《<燕知草>跋》)[4]80
他認為文學是“即興”的,而非“賦得”的,他批評新文學進入了載道文學的歧途。周作人表現出與“革命文學”的隔膜究其原因仍舊是他對“個人”的推崇,因此“文學無用論”歸根結底仍舊與他的整個思想體系相一致,是“個人主義”思想的自然反應。
周氏在《<竹林的故事>序》中說自己“不知怎的總是有點‘隱逸的’,有時候很想找一點溫和的度,正如一個人喜歡在樹蔭下閑坐”[5]34在他對廢名的多篇作品序中,都表露出自己對廢名的隱逸文風的偏愛,同時他自己的文章也逐漸顯露出我們認識當中的周作人式的沖淡平和之風。當他最具理想主義的“雜貨鋪”式的空想社會主義幻滅后,唯一不變的依然是個人本位主義思想,“個人”與“個性”對于周作人是藝術生活的全部。這在他后期的散文創作當中展露無遺:《故鄉的野菜》、《北京的茶食》、《苦雨》、《喝茶》、《蒼蠅》等散文真正顯示出周作人自己的審美趣味和個性。朱光潛先生是這樣評論《雨天的書》這本文集的:“這書的特質,第一是清,第二是冷,第三是簡潔”,“在現代中國作者中,周先生而外,很難找到第二個人能夠做得清單的小品文字”。這一時期,他開始真正實踐自己所說的“表現個人情思”的文學,做自己文字的主人,也成就了文學史上的散文家周作人。
從“人的文學”到“自己的園地”,再到“文學無用論”,周作人一生的文學思想是動態呈現的,但一以貫之的是他一再堅守的“個人”與“個性”。作為學者、散文家、評論家、翻譯家,一個民族的“背德者”、一個丈夫和弟弟,一個平凡的人,周作人是難以言盡的,他一生充滿矛盾、痛苦和復雜,這些復雜和矛盾或許能解釋他的歸宿,抑或是思想的轉變。但無論如何,周作人的文學思想貫穿了中國現當代文學的血脈,現當代文學沿著他開辟的批評理論深入、迂回、復歸——盡管“人的文學”曾一度“隱退”,但卻一直作為一種潛在的能量存在。直至今日,文學仍以關注“人”和“人性”為旨歸,這足以體現周作人的洞見和遠見。
參考文獻:
[1]藝術與生活·人的文學[C]//周作人自編文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2.
[2]藝術與生活·平民的文學[C]//周作人自編文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3]永日集·大黑狼的故事序[C]//周作人自編文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85.
[4]永日集·燕知草跋[C]//周作人自編文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80.
[5]談龍集·竹林的故事·序[C]//周作人自編文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