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獄緣于統治者的自卑

錢鐘書覺得匪夷所思，他在《管錐編》中寫道：《圣經》在寫上帝之降時，屢次說“猶如黑夜之竊賊”（as a thiet in the night）。

連上帝都可以如此不恭地形容，確實匪夷所思。

要是在中國，別說用賊去形容皇帝，就是在贊頌皇帝的奏表里有與賊同音的字都會掉腦袋。

朱元璋當皇帝前，他所領導的造反軍被元朝政府稱作賊寇。所以，他當上皇帝后，對“賊”字特別敏感。他在臣下上奏的贊頌賀表中發現“則”字，就殘忍地下令處死作者。朱元璋家鄉江淮一帶的方言“則”與“賊”同音，他認為奏表中有“則”字就是對他的“大不敬”。浙江文人林元亮和北平文人趙伯寧為“則”字丟了命。

朱元璋不僅忌諱“則”，還忌諱“光”和“禿”，因為他當過和尚。杭州學者徐一夔在贊美朱元璋的文章中寫了“光天之下”，有“光”字，也被處死。還有人因為“禿”字、“僧”字罹難。

朱元璋極不講理。皇權專制下，沒有表達異議的自由，居然連贊頌的自由都沒有。因為“則”字、“光”字、“僧”字被殺的文人沒有任何不恭敬，也沒有任何過錯，他們寫的是贊頌皇帝的文章，只因為用了某個皇帝忌諱的字就被殘忍地處死。

中國文字獄是人類歷史上最蠻橫最殘暴的。

1149年，金朝先后發生了由雷電引起的火災和龍卷風災害，金熙宗，就是岳飛想渴飲其血而皇帝趙構卻向其稱臣的那個金朝皇帝，也是金兀術的侄子，下令翰林學士張鈞為此事起草大赦詔書。張鈞是個儒生，認為自然災害是上天的警告，便在詔書中替皇帝向上天做深刻的檢查，有罪己自責的套話“顧茲寡昧”“眇余小子”，意思是請上天原諒自己不太懂事，較少見識，不夠不成熟等。有個叫蕭肄的寵臣對金熙宗說張鈞這是在罵你，寡者孤獨無親，昧者不曉人事，眇為瞎眼，小子為小孩兒。金熙宗聽后大怒，召來張鈞，不由分說就令衛士杖打，打了幾百下沒有打死，就用劍把張鈞的嘴豁開并剁成了肉醬。

文字獄是專制者自卑感的歇斯底里發作。歷史上搞文字獄厲害的，要么是少數民族政權，要么是邊緣人政權。

前秦皇帝符生是個獨眼，他身邊許多人因為言語中有“不足”、“不具”、“少”、“無”、“缺”、“傷”、“殘”、“毀”、“偏”、“雙”而喪生。

有的君主對贊頌文字也非常敏感。你以虎豹形容他，他挑剔你為什么把他說成禽獸；你說他與堯舜一樣圣明，他又發怒說你將他與死人比較。乾隆皇帝就對有人用了“麒麟閣”一語不滿，說這不是把我比作禽獸嗎？

中國歷史上文字獄最兇的是清朝，殺人多，理由牽強附會。一個人口少文化落后的民族統治人口眾多文化先進的大國，缺乏自信，處于高度緊張和敏感狀態。許多時候則是故意制造夸張的恐怖以維持長治久安。

朱元璋屬于邊緣人政權。從一個社會邊緣人，一個要飯的和尚打拼成至尊的皇帝，地位巨變，但潛意識層里的自卑感無法根除。自卑者疑心重警惕高，缺少理解力，沒有寬容的雅量。

越是自卑的專制者越不能容忍冒犯，無意的冒犯也不行，疑似冒犯也不行。有時候為了避免被冒犯，就先發制人，制造冤案。

文字獄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搞歷史欺騙。專制主義者大都是歷史欺騙主義者，都要隱瞞對自己不利的歷史事實。

清朝初期第一個文字獄大案就是明史案。一個叫莊廷鑨的浙江人出資組織編撰了一部《明史輯略》，內有清廷忌諱的內容，例如努爾哈赤曾經擔任過明朝干部等，如此犯了大忌。康熙登基第二年查辦了此案，殺害了72人，不僅殺了莊廷鑨的家人（莊廷鑨已死），殺了書商，連出版工作人員如校對、刻字、印刷工都殺，甚至連買書的人都殺。有凌遲處死的，有杖斃的。此案還發配充軍了幾百人。明史案后，清朝統治者又制造了幾起與寫歷史書有關的文字獄。

大興文字獄的同時，清朝統治者大規模禁書焚書，他們焚書比秦始皇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編撰四庫全書時，還大量篡改歷史書籍和文獻。

文字獄還常常用來打擊政敵。南宋時樞密院編修胡銓上書反對議和，要求懲辦秦檜。秦檜利用文字獄打擊胡銓，將其發配到廣西。秦檜“自此大興文字獄，獲罪者眾”。

文字獄殺害的都是順民，它警示更多的順民在正常表達時也要前思后想戰戰兢兢，它有著閹割思想制造群盲的神奇功效。文字獄對中華民族的戕害巨大，直到今天，許多人仍然習慣說官話套話，害怕犯錯誤。一些老年人對年輕人的囑咐還是：不要亂說話！

（摘自鳳凰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