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好人的奏鳴曲

摘 要：《竊聽風暴》是一部會令人反思的冷酷電影，雖然敘事的內容是極權壓迫下人們的反抗，表達的主題卻是極權之下人性的回歸。無論政治立場、意識形態與信仰有多大差異甚至對立，人性卻是共通的。電影通過前東德秘密警察衛斯勒背叛信仰的自我救贖，告訴人們極權固然可怕，但人性卻更加偉大；做一個“好人”很簡單，只需要聽從內心人性的呼喚；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忠于人性，終會收獲“獻給好人的奏鳴曲”。

關鍵詞：竊聽風暴；好人；人性；衛斯勒

作者簡介： 何慶平，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傳播學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3-0-02

第一次看到《竊聽風暴》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以為這可能又是一部好萊塢式的偵探動作片，玩得是驚心動魄懸疑劇情、火爆的打斗和眼花繚亂的高科技，且網上評分很高，自然不想錯過。但一遍看下來，我被這部看起來冷冷的片子震撼了，在微博上寫道：“冷酷的美！這樣的片子應該不可能在國內公映吧，我想廣電總局的那些審片的大爺們，看到這片子會打冷戰吧。”

一、關于影片

阿倫特在《The Human Condition》一書中寫道：“人類不可能獲得自由，除非他知道自己是受制于必然性的，因為把自己從必然性解放出來的努力雖然不可能是完全成功的，但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贏得了自由。”《竊聽風暴》講述的正是人性在極權主義制度下掙扎的歷程。

《竊聽風暴》（德文：Das Leben der Anderen，又名《他人的生活》），主要講述了1984年，前東德史塔西（國家安全局）的一名秘密警察負責監聽一位著名的體制內男劇作家及其女友（知名演員），逐漸被他們的生活和理念所吸引，轉而同情他們的遭遇，以至最后暗中施以援手的故事。影片是德國導演杜能斯馬克的處女作，并由他親自編劇，于2006年3月在德國發行。該片一舉創下了德國國家電影獎“金蘿拉獎”提名最多的記錄——11項提名，并最終囊括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7項大獎。在2006年底的歐洲電影節上，該片戰勝阿爾莫多瓦的新作《回歸》獲得最佳影片，男主角烏爾里希·穆埃奪得影帝，同時該片還贏得最佳劇本。2007年，該片代表德國電影出征第79屆美國奧斯卡，獲最佳外語片。

影片中的結尾是這樣的：1989年11月9日，柏林墻坍塌的日子，主人公衛斯勒——前東德史塔西一名秘密警察，從他工作的暗無天日的地窖里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雖然他依舊顯得孤獨，但他曾經以犧牲自己前途為代價保護過的那個人——作家德瑞曼，也終于在墻倒之后，知道了自己當年跟東德許許多多人一樣曾被秘密警察全方位監視竊聽，也知道了自己能幸免于難是因為得到一位代號為HGWXX/7的秘密警察的幫助，而HGWXX/7就是衛斯勒的代號。墻倒兩年后，本已停筆的德瑞曼出版了一本新書《獻給好人的奏鳴曲》，在扉頁上赫然寫著“這本小說謹獻給HGWXX/7，致上最深的感謝”。衛斯勒路過書店，看到了這本書將其買下，他告訴售貨員，這本書“是送給我自己的”，他的眼神里第二次透出少見的光芒。

二、關于“好人”

寫到這里，沒看過這部片子的人也都可以想象這個故事，我并不想再復述這個故事，只想探討一下“好人”這個主題。整部電影都是在寒冷蕭瑟的氛圍中拍攝，似乎是在表現整個國家在數十萬秘密警察的監視下，顯得極其壓抑，感受不到溫暖。影片采用了很多長焦鏡頭來拍攝人物，一般只拍攝一兩個人，整個畫面景深很淺，將人物置于一種虛空之中一般。衛斯勒本是一個有信仰的人，他信仰社會主義，相信自己的工作是在為國家和黨盡忠，堅信“我們是黨的強盾與利劍”。也許在他那里，好人與壞人之分在于是否忠于社會主義德國。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有著堅定政治立場的秘密警察，卻在監視他們監聽對象的過程中，漸漸背叛了自己曾經的信仰，而收獲了《獻給好人的奏鳴曲》。

衛斯勒為什么會發生這種變化？我想大概是因為內心深處那屬于人性中的真善美并未泯滅，只是被現實深深壓制在了角落里。而就在他監聽德瑞曼的過程中，那內心深處的東西被觸發出來。他在陰暗的閣樓上靠耳機深入到作家和藝術家們的生活中，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聽他們交談，關于藝術、關于自由。德瑞曼得知好友雅斯卡上吊自殺后，他彈奏了雅斯卡在他生日時送他的樂譜——《獻給好人的奏鳴曲》，在耳機一端“竊”聽的衛斯勒聽著曲子淚流滿面。德瑞曼彈奏完之后對他的戀人克麗絲塔說：“那些聽過的人，我是說真正用心聆聽的人，難道會是壞人嗎？” 音樂沒有政治立場，自己有怎樣的心靈就獲得怎樣的體會，它引起的是真的心靈的共鳴，往日的那層冰冷的外套完全無法阻擋音樂對人性的激發。衛斯勒不僅被音樂深深吸引住，也被德瑞曼和雅斯卡真摯的情誼震撼。竊聽與被竊聽這種關系瞬間變得微妙了，也許就是一種對“好人”的理解成為連結衛斯勒和德瑞曼的紐帶。

德瑞曼是個怕孤獨的人，但他有雅斯卡這樣的知己做伴；衛斯勒也是個怕孤獨的人，但他卻孑然一身，只能靠招妓來排遣自己的空虛，甚至他希望那個妓女能夠多陪他一會都遭到了拒絕，他是個可憐的孤獨者。為了排遣孤獨，他偷偷從作家家中拿來布萊希特的作品閱讀，那是一首美麗的詩：

初秋九月的每一天都是藍色的

年輕、挺拔的樹向上伸展著

就像愛情一樣茂盛生長

我們頭頂美麗干凈的天空

一朵云慢慢移動

它是那樣潔白無瑕

而只要你從心底相信

它就會一直在你身邊

讀到此處，衛斯勒的眼中第一次浮現出異樣的少見的光芒，他的心靈之門被打開了，屬于人性的真善美開始主導他的行為。最后冒著犧牲自己前途甚至生命的風險，他冒死保護了作家，趕在秘密警察搜查之前挪走了那臺打字機。

看完這個片子，我很自然就聯想到那個有名的故事——“你有把槍口抬高1厘米權利”。故事講的是柏林墻倒塌后，東德守墻衛兵亨里奇被審判。柏林墻倒塌前，他射殺了一名企圖翻墻的青年，這個青年是柏林墻腳下的最后一名遇難者。亨里奇辯稱他僅為上級執行命令，別無選擇，罪不在己。但法官認為，“作為警察，不執行上級命令是有罪的，但打不準是無罪的；作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此時此刻，你有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權力”，最終亨里奇被判刑且不予假釋。與亨里奇不同的是，衛斯勒選擇了把“槍口”抬高一厘米，原本寫好真實的致命監聽報告，在準備交給上司的最后一刻，他選擇了隱藏。

影片在傳達一種超越政治、超越意識形態的東西，贊美了人性的光輝，最后，衛斯勒拖著送信布袋，路過書店，停下，駐足守望，收獲了屬于自己的“好人奏鳴曲”。

三、關于現實

然而現實中，像衛斯勒這樣的好人真的存在嚒？在習慣了一種體制壓迫的人們，有多少人愿意鼓起勇氣與之對抗？在面對是否將槍口抬高1厘米的選擇時，有幾人會做出與士兵亨里奇不同的選擇？

影片中向權力屈服的悲劇角色克麗絲塔（德瑞曼的女友，迫于壓力成為高官漢普部長的情人，并最終出賣了德瑞曼）與作家有一段精彩的對話。德瑞曼在發現了克麗絲塔與漢普部長偷情之后，勸她不要去。克麗絲塔回答說：“不去？我不需要他嗎？我不需要這個體制嗎？你呢？你也不需要？或者只是比我少？你的做法（指的是德瑞曼寫迎合當局的作品）不也像是陪他們上床？那又是為什么呢？就算你再有才華和理念，他們還是可以毀了你。”

在這樣的一個體制下，想做個堅持原則的好人太難了，德瑞曼也是在受到好友雅思卡自殺的刺激才決定要做些什么的，在此之前他選擇的是明哲保身，在體制給定的框架內寫作。1989年11月9日，壓在德意志土地上的鐵幕被推翻，人們收獲新生卻也收獲痛苦。飾演衛斯勒的演員穆荷自己，在兩德統一后去察看自己的“忠誠資料”，發現有長達六年的時間，每天向秘密警察報告他的言行舉止的，正是他自己的妻子。

導演杜能斯馬克拍完電影后曾說他每天接到很多很多曾做過秘密警察或者告密者的來信，他卻不敢打開，里面有太多的痛苦。“很多人想來跟我訴說，我只好說，我不是神父，沒法幫你告解。但是通過我的電影，人們似乎認識到一件事：你，是有選擇的。”

秘密警察衛斯勒做出了他的選擇。為了不忍見德瑞曼以叛國坐牢，為了忠實于他在聽《好人奏鳴曲》和讀布萊希特的詩時的感動，他選擇放棄仕途，付出代價：被懲罰到地窖去做拆信員。柏林墻塌之后，他仍舊在最卑微的底層艱辛求存，做一個送報員。據說電影用了很多當初東德的機關大樓實地拍攝，但是監獄博物館的館長卻拒絕了導演拍攝的請求。原因？館長說，因為杜能斯馬克的劇本不符合史實，像衛斯勒那樣“良心發現”的秘密警察，對不起，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