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然舉起相機的人很多,彭樂是其中一個。雖然也學過美術,對號稱藝術的那個東西有些小心思,但即便換個單反的念頭也居然因生活中的瑣碎耽誤了很久。
都說四川人就熱愛這塊盆地,去哪里都舍不得這份安逸,彭樂沒事兒也喜歡四處走走,但總也走不出以重慶為圓心的巴掌地區。
十八梯
周遭高樓層疊,陽光只好從層縫中投過來。十八梯還是那么多石階,可是上城愈上,下城愈下,彼此越來越遠,唯恐有一個“拆”字來彌合上下的距離。暗無天日,陰蔓潮濕,青苔枯枝,行走其間,不論冬夏,霉腥氣息必定會肆意撲來。
總歸是要拆的。多少電影在這里取景,一上一下,就是整個重慶了,即便是這樣,那也逃不過拆。老街舊巷,大家彼此熟悉,那里原本有著最牢靠的鄰里守望,城市中的市井貧民是這里最后的留守者,在敗落和陰暗中自得地活著。
地獄天堂,十八個臺階的距離。重慶渝中半島有兩條步行街,一條為號稱西部第一街“解放碑”,另一條離解放碑不遠,叫“十八梯”。在解放碑,全然是現代都市的繁復;而在十八梯,隨處都是老重慶。
彭樂喜歡看這條老街道的市井,在老重慶逐漸失去老光景的人們,掏耳朵的修腳的做工的流浪的彈棉花的賣燒餅的打麻將的扛棒棒的擺龍門陣的,懶狗賴貓,都瞇縫眼睛趴在地上翻滾著打著盹。這一些看似不那么利落干凈香氣怡人的市井,進入到彭樂的鏡頭,是簡單的記錄和不明晰的留戀,或者就是趁著拆之前的捕捉,其實也沒什么,在中國的城市,拆條街是多么輕而易舉的事情,再說它已經老了,據說政府每年的維護費就需要十多萬,維護這種不合時宜的老去,多數人是覺得沒必要的,但是這條街上畢竟有彭樂曾經碰到過的各式路人和身處骯臟中勞作卻依然笑容滿面的活著的人。邊走邊拍,在這條街上,可能不是容易的事情,即便生活在重慶本地的人,也不會閑適地來這里逛逛,來的人,多半有尋找的心態,留下什么才是最好的,或者說老去和死去之間,還有一個不甚專業,但是很誠懇的鏡頭。
龍興古鎮
彭樂去龍興古鎮,倒不是偶然興起,找個離重慶不遠的古跡,這里應該是首選。
現在被商業化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古鎮數不甚數,龍興古鎮距離重慶只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頂著距今已有600多年歷史的頭銜,想象中難免會被旅游者炒作異化。彭樂到這里時,卻覺得還是萬幸,那些被來往的腳步踏磨得已經不平整的石板街,多少還是原來的市井摸樣,最難得的是古鎮的人,仿佛不曾被打攪過,閑靜地坐著,看走來走去舉著相機的游客,你拍你的,我聊我的,互相不打攪。
時間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你覺得它多,它就老是需要打發,你覺得它少,無論多么步履匆匆,也趕不上它的流逝,它流淌在古鎮的老街上,舊屋青瓦,外面的世界喧鬧不堪,多數年輕人也嫌這個鎮子太安靜,臨街的店鋪面雖然也掛旗營業,卻極少有三兩外面的客人光顧,沒有生意,閑下來也非常安逸,各家的老人孩子端條凳子在門前樹下擺龍門陣,各家的事兒恐怕都是嚼爛了的,看到一位好玩的游客,品頭論足一番,倒也是樂趣。殊不知,張家長李家短在閑聊中,都被彭樂記錄到了鏡頭里。
在一個時不時飄來涼爽的穿堂風巷口臺階上,花甲老人們沒有顧忌隨意坐著、斜靠著、半躺著,手里的蒲扇隨著家長里短的節奏有一搭無一搭的搖著。畫面停在此刻,人生在世,市井小民,等待著年華隨逝,安逸自在地打發著悠悠的時間。
安心于年輕的老態
彭樂年方二十九,膝下有女,讀的是美術專業,干的是枯燥的水利工程,對于攝影,他很謙虛,自稱新手,我調侃,新手一般都使iPhone,他也不附和茍同,跟我夸他似的。他對我的提問倒是斟字酌句,打字極慢,導致采訪節奏緩慢,我忍不住問,您睡了?他認真地說,我在思考。我一直以為一個認為自己是業余者的人,除了偶然和堅持,最不需要的就是思考。彭樂倒是什么都不會信口說來,基本都以“我不擅長”來回避我對挖掘他創作思路的引導,權且當沒思路就是思路,就是看到這些老人、老去的城和老去的時光,按下沒有準備的快門。
在我的筆下,這個我認為有典型四川人特征的年輕人,安然看市井老去,絲毫不介意破舊紛繁的城市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