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時敷于懷 運化于筆

方召麐是無錫著名實業家方壽頤之女，1914年生于無錫，家中的第一個孩子，取名“召麐”表達了父親對女兒寄托的無限希望。1933年師從錢松喦、陳舊村學習書畫，1953年跟隨張大千學習，在其指導下研究古人名跡，游歷山水，正所謂師造化。20世紀70年代開始，方召麐往來于世界各地，創作、舉辦展覽、出版成為這20多年里最重要的事情，見過其作品的人無不為其獨特風骨所折服。2006年2月20日，心臟病突發，方召麐在香港去世。

1970 年到1995 年，是方召麐作品風格走向成熟的時期，也是其個人繪畫創作最多的一個時期。與20 世紀50 年代、60年代相比，方召麐的畫風在這一階段的確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20 年，方召麐來往于世界各地，創作、舉辦畫展、出版畫冊成了她20 年最重要的生活。

在世界各地舉辦個展的時候，前來參觀的人都被方召麐的獨特風骨所折服。他們大都認為，方召麐已打破條條框框，在題材、構圖、畫風及敷色等方面建立起了鮮明的個人風格。業內人士也紛紛稱贊方召麐為中國畫創立出了一個新局面，指出了一個新方向。

方召麐曾這樣說：“取法乎古今大師，終不能越出其范疇，觀天地之宏法，依一已之思想感情創作者，有獨特之精神面貌，是為藝術。”確實，方召麐的習藝過程，一步步走來，滿途荊棘，她突破重重艱難，方能把個人和家國的苦厄，升華為走上藝術殿堂的樸拙境界。1988 年，方召麐在回顧個人藝術生涯的時候也這樣寫道：“藝術大道荊棘滿途，需百折不餒、勇往向前，刻刻求變、年年創新。我從60 年代至今，堅持刻苦耐勞，在百折不撓的信心下，不斷嘗試向前邁進。”

方氏對于祖國的大好河山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熱愛。她所繪的山水人物也與旅游所見有密切的關系。在她一生中，多次爬黃山、華山，游太湖、長江、黃河，所作之山水直接反映了她當時游覽的印象和感觸。較之其所繪歐美的海岸湖和山區，方召麐的中國山水則多了許多感情，許多領悟。的確，藝術家除了天份和潛質外，還須后天努力，學習磨練，才能再進一步，奮勇求進。但要“攀登極峰”，藝術家必須要傾注其思想感情，表達其意念，并保持活潑旺盛的生命力，最終才能取得具有個性的獨創風格，一切技巧不外是手段而已。

方召麐正實踐了這種信念。她早年師從多位名師，在秉承師承風格之余，亦不囿于前人束縛，勇于新嘗試，其間或受人誤解忽視，亦不放棄其志，終在構圖、筆墨各方面建立了一己風格。但最令我們感同深受的，是她在畫作中表現的那種藝術家的真摯感情：她對中國的那份情懷，對人生苦痛的感嘆，對丈夫、師友、子女的深愛以及對和平喜樂生活的祈愿。

由于早年離開中國赴英，戰亂期間曾顛沛流離，所以她更加難忘故土，對于中國，她始終保有一份深摯的關切；對于無錫，她始終保有一份真誠的懷念。在1976 年所作的《太湖圖》中，她這樣說道：“故鄉太湖，景色迷人，余曾再三寫成畫幅。茲在英京旅次，懷念家鄉，又作此幅，視前所制，又有不同感覺也。”此圖她以較細致的筆觸寫成，勾描太湖碧波萬頃的景致。13 年后，方召麐又繪《無錫雪景圖》，雖然在風格和描畫技巧上與《太湖圖》顯然有別，但對故鄉的情懷并無二致。她以草書筆法繪畫雪中盛開的梅花，繁花似錦，表現了梅花的堅貞，同時也反映了她對故鄉的思念，時敷于懷。

方召麐屢次游歷黃河、西安、洛陽、大寨等勝景，作為中國文化象征的洶涌黃河以及黃河流域上人民的生活、具有千年歷史的名城古都，均予于她深刻的印象。她于1977 年所作的《黃河流域圖》，以大青綠設色，氣魄雄渾，代表著源遠流長的中國文化，為早年開始以黃河為題材的代表作品。20 世紀80 年代她多次回國展覽，對祖國情懷日深，以黃河為題的作品也不斷涌現。1986 年所作的《黃河上的背纖者》，描畫纖夫的淳樸艱辛生活。這種背纖船只的生涯，存在已不下千年，既是淳樸民風的一個片段，也帶來了沉重的歷史感。黃河形象，在方召麐心目中正如她自己所說的“夢寐敷之”。

20 世紀70 年代，應中國婦聯之邀請，方召麐回國觀光，得以參觀西北高原。從此，陜北高原和淳樸民風成為其最喜采用的題材之一。西北黃土高原地方荒脊，人民窮困，不少居于窯洞之中，但千年以來，他們仍一代一代生活下去，代表著中國人民的堅韌精神。方召麐描繪西北黃土高原山水，并不刻意夸張當地人民貧困生活，反以拙樸的人物造型、草書筆墨和赭紅設色，呈示了當地樸茂純厚的風貌。窯區中的人民、小孩、馬匠、動物在方氏拙稚的筆下，交織成為一幅幅真實溫馨的生活圖。然而方召麐對中國人民安居樂業的祈愿，卻通過她在畫中窯洞上“窯居安寧”、“天下太平”的題字中流露無遺，如1987年所作的《窯居安寧圖》、《窯居圖》、1988 年的《天下太平圖》、1994 年的《朱紅窯區圖》均表現出她的這份情懷。

在每年農歷新年，她更會繪畫以《祈愿圖（生肖）年吉羊（祥）興隆》等為題的作品，其關懷中國的感情，于此亦見一斑。這系列以中國風光為題的作品，正是她在1983 年所作《祖國湖山圖》中題識所說的真實寫照：“每以回國所見，想象構圖，以寄懷念……從記憶中寫祖國山山水水，所成無非表達對祖國之感情，離鄉日久而懷念日深也……”方召麐對祖國的情懷，亦反映在她對中國健兒的期望之中。

中國體壇屢在運動會獲取獎牌，每次都能給予她莫大喜悅，并作畫以紀念。1984 年奧運會中，中國健兒取得輝煌成績，她繪畫《攀登極峰圖》以為祝頌，并自言“此畫在心情極之歡欣振奮時完成之”。圖中筆觸揮麗自如，健兒們沿羊腸小徑攀登高峰，代表著畫家的殷切期望；1992 年巴塞羅那奧運會中，中國健兒再創佳績，共取獎牌54 面，方召麐再作畫賀之，該幅畫作為以奧運圣火為主題，火焰高升，光明燦爛，而圣火火把，則存留著方氏繪畫《磐石圖》的筆法。

方召麐的畫作，也多有人文關愛，帶著很多慈悲心，反映在畫面，則可見她感懷世事、關心時局、祈愿和平的情思。比如最膾炙人口的《船民圖》系列，足為代表。由于越南當局排華，使得大量船民離鄉背井，遠路迢迢逃來香港，不少人更葬身大海，其中苦況，令世人矚目，亦為香港帶來近二十年的困擾。她于1979 年所作的《船民進港圖》（此畫在20 世紀80 年代以70萬港元拍出），描繪船民擁擠在孤舟上掙扎求存的情景，切實地反映當時情況，引人注目，亦顯示藝術家絕不疏離現實的心態。

1981 年所繪的《怒海浮沉圖》，更繪畫千帆并舉，艱民群爭相逃難的情景，輔以花青設色，全圖色調沉，加強了沉重感覺。此圖使方召麐感懷甚深，她常藉繪畫寄意及宣心中感情。1990 年波斯灣戰爭爆發，再引起方召麐感觸。如她在《懸崖勒馬圖》題識中自言中東戰云密，影響情緒殊甚，乃以作畫自遺。1990 年她所作的《紅梅圖》，紅梅絢燦如血，仿如炮火綻放，產生悸動的感覺。而在《懸崖勒馬圖》中她通過拙樸人物勒馬形象，表現她寄肇啟戰端的國家應懸崖勒馬，及時收斂，免帶來人民苦艱。

這種祈愿和平的心態，每成為她作畫的動力來源。她在1991 年所作的《祝愿世界少災多福》的題識充分反映了這種心境：“辛未上半年，世界各國多災多難，戰火連天，火山爆發，洪水為患，死傷無數；更復有飛機失事，心驚膽怕。希望下半年否極泰來，世界災少樂多，人民安度艱苦災難，回復和平景象，幸甚幸基。”

她在圖中以其慣常草書筆法，淡雅設色，描繪山水，人物生活祥和，顯示了她對安寧和平的冀望。她其余以《平誦圖》為題的畫作，同樣切實表現了這種心態。

作為一位具有真摯感情的香港畫家，方召麐更對香港前途關懷甚殷。1984 年中英草簽聯合聲明，香港主權于1997 年移交中國，方召麐興奮不已，并作圖寄意。而在同年所作的《和平解決香港問題圖》的題識中也表達對香港前途光明的寄愿：“中英達成協議于10 月26 日，就香港問題草簽這后，香港前途已十分明朗，香港居民自可安居樂業，為香港之安定繁榮作出貢獻。香港于1997 年歸還中國后，維持50 年資本主義社會制度不變。舉世皆認為草簽內容合理，而有些人仍在擾懷不可終日，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而已。為香港前途及為港居民本身利益，應更加努力，各就本位作出貢獻，前途定必光明燦爛。”圖中描繪船只揚帆于大海之上，沿江直上，遠處山巒起伏，旭日高升，一片祥和氣息，象征著香港的光明前途，寄意深遠。1997 年之后方召麐繪制大量《平穩過度圖》，千帆并舉，揚波于大海之中，亦是寄意香港可以平穩過渡，繼續安定繁榮。

一位感性的藝術家，其性情思想，悲歡喜樂，必會反映在作品之中。方召麐也不例外。由于70 年代大陸相關人士委托她勸說張大千先生回大陸定居的消息被提前泄露，方召麐被臺灣當局列入黑名單，不得入境。所以1983 年張大千先生在臺北逝世之時，方召麐也無緣奔喪，傷感之余，作畫數十幅以紀念老師。《山水》（紀念張老師逝世努力作畫之一）即為其中之一，圖中以大筆濡墨繪畫山川，并將長題填塞于山石之中，營造了一種沉重的感覺。同類的手法，亦見于她的《怒海浮沉圖》。在1984 年作的《磐石圖》中，她自題：“近感胸中悶煩，乃以大筆濡墨，橫直亂涂，以舒心胸……”而她于1991 年所作之《人馬圖》，也反映了這種心態：“電視及一切新聞報道俱皆不能抒暢心胸。白石老人自謂長壽之道，勸人少看報紙。證之近今一切消息，擾亂人心。齊先生之忠告，真至理名言，自當勉勵自己，多作字畫，以免為各地悲慘報道侵擾我寫畫心情也。”圖中她以純樸形象描繪一家其樂融融騎馬嬉戲，渾忘煩擾，正代表了藝術家借畫解憂，藉以抒懷。

方召麐胸懷祖國，關懷世事，將一己之思想感想傾注于畫藝之中。她常希望能避開世間紛擾，專心藝事，不受凡俗事困擾。這個心愿，她在1985 年所作《山居圖》題識中流露無遺。“世界以巨大之車輪，越轉越速。人當其中，疲于奔命，工作之厭力，酬酢之頻繁，慶祝中國健兒獲54 面金銀銅牌了無已時。出門則車多人眾，擁擠難行。家居電話鈴聲，噪擾不已。

帳單此訖彼來，精神無時寧靜。如此而欲侈言專心于創作者，非以大決心，大勇氣，實難于達成所冀之愿望也。近年常欲避居幽靜之地，而苦于家務纏身，常常擱筆數月，一畫未成，懊惱不已。人世難于覓見幽靜之地，向畫中求之。此山居圖所由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