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保羅·克利:讓你看的更清楚”(Paul Klee: Making Visible)作為倫敦泰特美術館秋季展覽的主角將于10月16日登場。展方希望通過展出的100多件作品對克利進行一次重新審視,不過對這個高產的藝術家來說,這些作品或許還不夠。
克利在包豪斯授課期間的教學筆記中寫到:“藝術家的職責是向著隱密之所進發,那里有孕育一切的原初力量。”他臨終前的作品描繪了一個神秘的女人形象,直面著觀眾,放在腹部的手盈盈一握,正巧露出了中央的肚臍,從內而外散發著光輝。對于晚年纏綿病榻的克利來說,肚臍與子宮、分娩、創造聯系在一起,是象征生命延續的符號。而死亡,不是一切的終點,卻能夠帶領他更近地靠近那個創造的核心,那個他一生奮力追尋的目的地。
19世紀末期,俄國的神秘學家布拉瓦茨基夫人創辦了神智學學會,并在上世紀席卷全球的新紀元運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位當時廣為人知的女性傳說具有通靈的能力,早年受到來自東方的導師指引,在她廣為流傳的著作中傳遞著影響深遠的思想,即不論是古印度的婆羅門還是柏拉圖這樣杰出的哲學家,他們都認為古人們將人的靈魂置于肚臍之中。這一凹陷之處是內在性靈之光的安放之所。拜火教徒們相信那些道行精深的大師們可以讓腹中的法輪常轉,性靈世界中所有隱蔽無見的事物昭然若揭。來自東方的神秘主義深深吸引了當時的歐洲藝術家,克利的密友康定斯基在他著名的《論藝術的精神》一書中盛贊布拉瓦茨基夫人的神智學學會將古印度的智慧與西方的文明連接了起來,人們通過內在的自我探索發現靈魂的出口。與克利共事于包豪斯學院的日子里,康定斯基創作了一系列冥想意味濃重的作品:《粉色的音調》中散布著同心圓的形式,還有象征宇宙世界結構本源的曼荼羅。克利與康定斯基——兩位青騎士的主力干將,常常為世人誤解為耽溺于不同形式的構圖之美,但形式于他們并非外部世界的視覺游戲,而是從內心自由地生發出來,自我構型。—康定斯基說:我必須等待那神秘之音的引導;克利則高呼:我的雙手完全地臣服于那來自遠方的意念。
相對于同時代人,克利大約是徘徊于內外世界之際最久的藝術家,在他存世的數目驚人的9000余件作品中,以各自的形態展現了自身與外在的對話種種,這其中許多呈現出對某一特定中心的偏愛。康定斯基在《點、線、面》中將之稱為“圖示化表達的原型”,是藝術和生命的共同起點。《點、線、面》出版后的第二年——1924年,超現實主義畫派在法國誕生,旗手布列東先后在巴黎兩次發布《超現實主義者宣言》,宣言的開頭這位鐘情于神智學和點金術的詩人熱情洋溢地寫道:“一切都促使我們相信,在精神的場域里有一個特定的點,在那里,生命與死亡、真實與幻想、過去與將來、可言說與不可言說的,都不再相互對峙。對超現實主義運動來說,除了渴望去確定這一個點,所有其他的努力都將是徒勞的。”克利的《水果》是對這段宣言極佳的注腳:象征臍帶的線條在生命和死亡之間前后震蕩,最終向外膨脹,被賦予水果的形態,中央散發著白色柔光的正是胚胎孕育的所在,它是生命的火種和宇宙的原點。
克利常常使用螺旋線來刻畫這個富于神秘色彩的本源,它同時向兩個方向的運動內含著雙重意蘊:向外的生發延展與內斂的歸于沉寂。與1930年代的大多數藝術家一樣,克利對于起源的追索最終落實到自我的內在探究。作于生命最后一年的水彩畫《人體內部的洞穴》,肚臍圖示化的象征意義被表現得更加直截了了當,它叢密的黑色團塊隱喻著人類自身內部晦暗神秘的本質。畫家不無憂慮地說道:“我會不會迷失在自我的迷宮之中?如果是這樣,我寧愿從未降生于世。”克利晚年的作品中充滿了各種神秘的符號,曾在他的日記和繪畫中領略過他心靈秘密花園的觀眾們相信,這位筆下有著兒童畫般天真奇幻的藝術家最終希望抵達的地方,超越了生死,煌煌然懸于命運的深處。
1935克利被皮膚硬化癥擊倒,肉體與病魔抗爭五年之后,他最終安息在位于瑞士的家鄉,那是他人生旅程開始的地方。墓碑上刻著他親手撰寫的墓志銘:
此地安息著畫家
保羅·克利
我不能牢握于此地此時
因為我之于死者住在一起
正如我之于未生者同居一處
多少比往常更接近創造的核心
但還不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