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72歲的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正式宣布退休。這位被稱為“動畫界黑澤明”的大師創造的數十部經典作品里,總會有夢幻和溫暖、和平和希望。
“日本動畫,滅亡吧”: 傳統手繪動畫時代的謝幕?
72歲的宮崎駿,在宣布退休的這一天說:“我一點也不想成為文化人,創作的時候也沒有帶著要代表日本去向世界表達什么的意圖,我只是一個小鎮工廠的老爺爺。”
宮崎駿曾經四次提出退休,最早的可以追溯到1986年。那一年《天空之城》公映,票房成績并不理想,宮崎駿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暗示將隱退。1992年、1997年以及2004年,宮崎駿分別在《紅豬》、《幽靈姬》和《哈爾的移動城堡》取得不俗成績之后,暗示過“退休”。他的理由是: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失去了制作動畫的熱情。
1997年的《幽靈姬》上映之后,宣布封筆的他發出“日本動畫,滅亡吧”的吶喊,但很快,他就再次拿起畫筆,堅持一筆一筆的手繪。
眾所周知,宮崎駿的作品沒有劇本,這種制作影片的方式看上去危險,但奈何他喜歡這種可以讓作品變得卓爾不群的方式。故事跟著繪畫走,也就會跟著心走。
日本的動畫行業,在技術上一直走在世界前列,即使如此,僅僅《懸崖上的金魚姬》一部,他和助手們就累計繪制了17萬幅純手繪畫面,其中80%的畫面由他親手繪制。“電腦技術使人自由,但很容易使獨具匠心的制作變成流水線式的生產。”
當年66歲的宮崎駿手部握力比原來降了一半,使用的鉛筆也從HB降到了更為柔軟的5B,他說:“已經到極限了,每天都感覺快撐不住了。” 但這位老人從“金魚姬”后,又堅持了五年,直到《起風了》。
他說過:“協商對我來說不是工作,對著桌子畫畫才是工作。”在CG動畫攻占全球的數字時代,宮崎駿一直忠于手繪。堅持自己的動畫影視語言形式,人們每當想起宮崎駿的動畫時,腦中都會閃過藍天和棉花糖一樣的白云,一望無際的綠色的草地,還有那些純真、美好又堅強的小女孩。
他就像一個執拗的手工匠人,不止一次地表達過享受微小的、未被人察覺的、任何形式的美好細節,“比如當一個人在奔跑,讓他停下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腳離地也許只有幾公分。但從來沒有人這么畫過。”
當然,宮崎駿擁有很多,比如吉卜力工作室這個團隊:深諳宣傳之道的鈴木敏夫,創作和管理才能同樣出眾的高畑勛;還有長期擔任其影片音樂監制的久石讓……但不得不承認,他從沒放棄過自己的理念。他宣布退休后,日本動畫界一度認為這可能意味著2D傳統手繪動畫時代的謝幕。
懸崖邊的宮崎駿
很多人覺得,宮崎駿的故事背景全都是遙不可及的虛幻世界,但當中的很多元素都是從他自己身邊的人和事物出發。比如《懸崖上的金魚姬》,充滿了日本人熟悉的大海和海邊的生活;而《龍貓》中因為母親罹患肺結核,不斷搬家的兩姐妹,更是充滿了宮崎駿童年的記憶。
東京安穩世家的宮崎家在戰爭中全家失散,后舉家投奔經營飛機工廠的伯父家。任工廠主管的父親并沒有太多精力照顧家里,母親又被診斷出神經性肺結核,病入脊髓。
若干年后,已經被譽為動畫大師的宮崎駿記憶中始終有這么一段畫面很清晰:被同學欺負的他回家哭著求母親的一個擁抱,被拒。其時,他的母親已不能翻身,如何能抱得了自己的兒子?宮崎駿自此再沒有向母親撒嬌,被自卑壓抑的他,時刻擔心母親離自己而去,心中的憤怒越來越強烈,“為什么你要生我!”正如他后來承認的,作品中那些表面堅強勇敢的主人公們,內心都是孤獨無助的,而角色身上都有自己童年的投射。
他的哥哥宮崎新多年后回憶,三個弟弟中,最讓人操心的是宮崎駿,“只會看書畫畫的他,如何在社會上立足?”可是,如果沒有漫畫,誰來慰藉這位無助的少年?他在漫畫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初戀——日本第一部長篇彩色電影《白蛇傳》里面的白娘子。
1963年,22歲的宮崎駿進入東映動畫公司,拿著非常微薄的收入,提出的企劃案還常常被否決。看宮崎駿的經歷,就像是在看一部勵志的小說,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原畫師成長為一個舉世矚目的國際動畫導演。
宮崎駿十余部代表作里,幾乎每部影片中的母親或者不在身邊,或者根本就沒有母親出現。2008年,宮崎駿在拍攝《懸崖上的金魚姬》時同步拍攝了一部紀錄片《宮崎駿軼事》。這是宮崎駿第一次公開自己的成長記憶。《金魚姬》里那個尖酸刻薄的老婆婆即是以母親為原型創作以釋放童年時的痛苦記憶。
合作多年的久石讓送來《金魚姬》的配樂時,宮崎駿聽了一遍又一遍,想起了母親的他暗自潸然淚下。他讓癱瘓在床9年的母親在《金魚姬》中因為擔心兒子而奇跡般站立起來,電影里,那個老太太離開輪椅,踉踉蹌蹌地撲向自己的兒子宗介,宗介等來了母親的擁抱,而宮崎駿沒有。
《風之谷》連載的第二年,1983年,被成功包圍的宮崎駿,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時,并不在病床前。從沒有見過他流淚的同事們,第一次看到宮崎駿全身戰栗。
“迪士尼是在欺騙孩子們”
“謝謝宮崎駿陪我們長大”。有媒體在宮崎駿退休消息傳出的當天就制作了這樣的標題。短短幾個字背后是一個群體共同的回憶和情懷——
在日本,經常是一家大小去看宮崎駿的動畫電影;或者收集一整套宮崎駿的DVD,在家里一同觀看;再或者去買宮崎駿動畫中的角色玩具。一代一代人就這樣沉浸在其中,接受著宮崎駿對美好、對自然、對純真、對和平的闡釋。
2009年,一群中國媒體人以崇敬為采訪之名圍觀了宮崎駿,遭遇大師潑冷水,“互聯網時代,一次性消費使得創作成為流水線,所以現在我還是堅持三五年創作一次,經常是在大家忘了動漫的時候,做出一部作品,這樣才有新鮮感。”
宮崎駿拒絕的不止電腦和互聯網,還有電視和商業。2012年年底,《紐約客》記者塔爾伯特采訪宮崎駿,表示自己的孩子一遍遍地看他的動畫時,宮崎駿當即大怒,“我的片子最好一年內不要看兩遍,因為孩子們把太多時間花在電影電視上不是好事,這會讓他們忽略現實世界。”
反觀中國的動畫產業,缺少的,正是像宮崎駿這樣的創作者:“中國動畫行業太浮躁、太商業。”歐美的動畫公司,甚至包括迪士尼這樣的國際巨頭,看中了中國動漫制作的低成本,將一些畫圖、補圖工作“分包”給中國——“雖然技術都很不錯,跟好萊塢都能接軌了,但卻喪失了創造力、想象力,不知道該怎么去講好一個故事。”
作坊式的宮崎駿則一度被看成是迪士尼流水線的反對者,“坦率地說,迪士尼是在欺騙孩子們。美國的許多影片——恕我直言——總是這樣:善與惡的對立,好人反對壞人。千篇一律的簡單化公式,好萊塢的電影把世界上的尖銳矛盾簡單化了,目的是為了謀取更多的利潤。”宮崎駿不愿粉飾太平,但也不主張自己成為那個良好品行道德的倡導者,“人是丑陋的,生活是美好的。”
極其悲觀的宮崎駿對小觀眾們似乎有著一種敬畏式的保護與愛,他筆下那些象征人類美好情感與純潔生命的女孩們被他投注了太多的關懷、熱情與希望。盡管環境污染、人口過剩、世界還不和平,但降生已是值得珍惜的美好。為此,他拒絕將自己的卡通片制作成電腦游戲碟片,“電腦游戲并不能給青少年以激勵,反而加強了他們的失望感。孩子們的業余時間應該盡可能用于了解他們的現實世界。”
也許,宮崎駿一生只拍了一部電影,名字是《我們的失落與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