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仇

這是歐洲最激烈的比賽之一。自2000年以來，波蘭克拉科夫的兩支球隊MKS和維斯拉之間的德比戰已經導致了十多人死亡。雙方繼承了持續百年的仇恨，暴力是表達的方式。

在馬爾茨·福沙大街的一頭佇立著克拉科夫城市博物館，里面有羅伯托·馬塔（智利超現實畫家）的作品《瘋狂之源》，現在看來這與這座城市的足球氛圍倒蠻切合的。街另一頭是皮爾蘇茲基球場，那里是克拉科夫MKS隊的老巢。不久前MKS迎來了同城死敵維斯拉克拉科夫，也是雙方歷史上的第186次德比。這場兄弟戰爭自1908年就開始存在，當時雙方建隊僅僅2年。

在這座擁有75萬人口的城市里，只要談到“圣戰”，仇恨的情緒就會脫離地表，在空中蔓延。“在克拉科夫，你很快就會知道你的心是屬于維斯拉的還是M KS的。”29歲的工程師克爾齊茨托夫說道，他是維斯拉的支持者，“熱愛維斯拉甚至不是選擇的結果，是與生俱來的。”

下午三點，幾十名球迷稀稀落落地出現在皮爾蘇茲基球場附近，球場前廣場的廣告牌上，是有關《約翰·保羅二世（羅馬天主教第264任教皇）與體育》的展覽廣告。突然在天空中出現的一架直升機，打破了這里的寧靜氣氛。離比賽還有3個小時，一千多名警察就已嚴陣以待。似乎是在等待著信號，幾百名MKS的球迷轉眼間從球場四周一同現身，他們來自Grupa100、Anty-Wisla和Jude Gang等極端球迷團體。大多數人穿著MKS的紅白相間球衣，還有一些人則穿著全黑的帽衣，顯得有些招搖。“雙方都有‘探馬’，我們總是結隊去球場，以防萬一。”21歲的米沙爾一臉的嚴峻，手中緊握著擴音器。

“很多人都穿著黑衣服，就是為了一旦斗毆，可以不被輕易地認出。”32歲的弗拉迪米埃茲說，他來自Grupa100。“波蘭的法律禁止在公共場合蒙面，但這里是無人地帶。星羅棋布的警察和視頻監控讓德比日球場附近的斗毆比以前少了許多，但在別處，雙方的爭斗會持續一整年。”

維斯拉的主場亨里克·萊曼球場距離皮爾蘇茲基球場不到1公里，他們的球迷徒步而來。15點半，萊曼球場附近一片寂靜，讓人感覺似乎是亨利·海瑟薇（著名美國導演）的西部片里等待著印第安人出現的場景，我們知道對方一定會來，但沒看到他們的身影。

短促而有力的歌聲撕破了寧靜，被稱為“印第安人”的維斯拉球迷在警察和狗的護衛下，沿著喬丹公園緩步前行。他們由兩代極端球迷混合組成，年輕人剛剛成年，年長的已有40來歲。他們面帶慍色，眼神兇狠，一襲黑衣，似乎要為對手哀悼。當他們踏過通往球場的草地時，點燃了手中的煙火，唱著歌曲，飄揚著旗幟。很快他們就進入了MKS球迷的地界，一條警戒線將雙方球迷割裂，維斯拉的支持者在對方暴風驟雨般的辱罵聲下繼續前行。警察試圖用警棍圍成一個包圍圈來保護客隊球迷。“他們把我們像動物一樣關在籠子里，就因為我們兇猛好斗，但這是一直存在的，這也是男人的定義。我們城市的歷史也只與這有關。”維斯拉極端球迷， 37歲的會計馬里烏茨說。

在克拉科夫，到處都是歷史的沉重。教堂的力量、殘酷的政治斗爭以及雙方球迷之間不知緣由的延續百年的仇恨。長久以來，雙方陣營間的斷裂帶異常明顯，MKS俱樂部與政府關系密切，球迷大多數是中產階級和富足的猶太人。在歷史重新為波蘭洗牌之前，他們贏得過4次聯賽錦標。

在二戰結束后，維斯拉成為了民族主義的象征，越來越多的工人開始成為球隊的支持者。與此同時，波蘭境內90%的猶太人都被納粹殺害。至此維斯拉在同城德比中開始占據上風，他們共13次獲得全國冠軍，政客對維斯拉的支持越來越多。“盡管兩家俱樂部的關系如同貝爾格萊德的紅星與游擊隊一樣緊張，但暴力事件是在最近20年里才開始發生。”67歲的亨里克·卡斯佩扎克回憶道，在2002-2005年他曾是維斯拉隊的主帥。

在意識形態略顯空虛的90年代，雙方的對立情緒遇到了拐點，球迷們變得越來越極端，英格蘭足球流氓成為了效仿的榜樣。“我們的球迷會叫MKS的球迷‘Juden’（對猶太人的污蔑性稱呼），對方則用‘狗’來回應我們。對罵是有點幼稚，但這是比賽的一部分。不過很快事態就失去了控制，雙方會在市中心斗毆，也會在僻靜的地方約戰。”工程師克爾齊茨托夫抱怨道，現在他已經搬去了華沙。

2000年，雙方俱樂部球迷拒絕簽署《波茲南共識》，這讓雙方的對抗進入了更強烈的階段。《波茲南共識》旨在讓雙方放棄互相攻擊，即使發生沖突，絕不使用任何武器。在本世紀初，有10多人在沖突中喪命。2011年1月發生的一起命案影響頗大。一個名叫茨洛維耶克的MKS球迷團體的領袖身中50多刀后不幸身亡。坊間傳言是維斯拉的球迷策劃了這起謀殺，但這一消息未能得到證實。

38歲的卡雷爾是MKS的球迷，擅長的武器是棒球棒，但如今雙方的沖突讓他不寒而栗。“最極端的球迷已經變成了幫派，他們通過販賣毒品、偷盜汽車獲利，不少死亡事件都與利益有關。當一些小伙兒參與到球迷沖突中時，事態就無法控制了，他們為了證明自己不顧一切。”克拉科夫市警察局發言人斯奇基埃爾證實了卡雷爾的觀點：“很少有人因支持球隊而喪命，他們的死大多與組織犯罪有關。球場變成了幫會招攬會眾的場所，黑幫頭目對足球毫無興趣，他們只是在尋找可以為他們沖鋒陷陣的嘍啰。”

18點30分，1.5萬名MKS的球迷連跳帶唱地出現在球場的看臺上。這是波蘭甲級聯賽第八輪的比賽，維斯拉排名第3保持不敗，主隊MKS僅排名第11。第31分鐘克拉佩克的入球幫助客隊領先。就是這樣一場平庸的比賽，仍讓雙方球迷保持著劍拔弩張的氣氛。雙方隔著無人區互相叫罵，礦泉水瓶、手機甚至爆竹在看臺間飛來飛去。賽前，現場DJ播放了MKS隊的隊歌，里面的內容不乏對維斯拉隊的羞辱，裁判直到歌曲放完才鳴哨示意比賽開始。對此卡斯佩扎克怒不可遏：“在這首歌里，維斯拉被侮辱得體無完膚，聽完了你還怎么能保持冷靜？”

上半時快結束時，MKS球迷聚集在一起打出了帶有茨洛維耶克名字的橫幅：“即便上帝會寬恕，M KS也不會忘記！”警察被兩派球迷夾在中間，他們用催淚彈馴服兩邊最激動的球迷。在震耳欲聾的助威聲中，M KS終于扳平了比分，一場平局并沒有安撫雙方焦躁的情緒，部分M KS球迷試圖沖破隔離帶攻擊維斯拉的支持者，但被警察阻止。“只有14人被逮捕，并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斗毆。自從5年前我們加強了安保措施后，情況明顯好轉。”斯奇基埃爾說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這個略感樂觀的觀點。比賽翌日，在羅納德·里根廣場（前列寧廣場），雙方球迷發生了激烈交鋒。20歲的學生加博爾有著不同的看法：“雙方唯一相安無事的時刻就是波蘭國家隊的比賽日，大家仍是同胞。但在其他時間，我不會承認自己支持MKS，這會讓我的處境變得很危險。歷史的傷口永遠不會愈合，‘圣戰’不是白叫的。這是個奇怪的事情，永無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