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以來,總是不能把思緒好好地排列一下,亂亂的,摸不著邊兒。久臥病床的父親,也漸漸無力和我們為他翻身的力量對抗了,身體軟了下來。5月21日這天,我清晰地記得,早上從胃管里打進去的米糊,他一口口地嘔吐出來,身體不時地抽搐,我知道父親的時間不多了。我給在醫院工作的同學打電話請他過來看看,他低聲地告訴我們把胃管拔了吧,準備一下后事。
父親最初得病,是2001年10月1日深夜的一次腦出血。因為不懂得這種病的癥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發現。在我和我的四個姐姐、姐夫輪流守護一個半月后,父親終于出院了。這時的父親,除了踮腳和語言障礙外還可以自己照顧自己,還總是那么倔強地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做。沒事在家閑著時,還時不時要和我下盤象棋。父親棋下得很好,在他的朋友圈里,幾乎沒人能下過他。頭幾年,我還真的贏不了他。可三四年后,他下不過我了,總是看錯棋子,逐漸就下不了棋了,我知道他的病情在加重。到2007年后,父親的腦子也開始糊涂起來,基本上也下不了樓了,只能在家里走走,母親越來越累。而這些年,我四個姐姐中有三個姐姐陸陸續續地搬到外地去謀生了,一家人也很少能在一起,照顧父親也基本都壓在了母親的身上。
2009年冬天,母親時不時地咯血,作為兒子的我竟全然不知,等四姐帶母親到醫院檢查后給我打電話說母親可能是肺癌,我才慌了神。匆匆忙忙借了車,拉著我的母親去牡丹江腫瘤醫院做全面檢查。當時,以為父親聽不懂我們說什么,也就沒瞞著他說母親的事,留下我外甥照顧父親,就急忙去牡丹江了。因為母親不能當天檢查完,為了照顧父親,我只能一個人從牡丹江趕回來。從那時起,父親就臥床了。大概是父親擔憂母親的身體,怕母親有事,以后沒人照顧他,才會這樣吧。都怪我,還好,母親檢查的結果是結核病,讓兒女們虛驚了一場。從那年春節開始,我和四個姐姐約好了,春節的火車票再難買也都回家看父母,也都回家過年。其實我們作為兒女,真應該多陪陪老人,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從那年開始,每逢春節我們一家人都能過個團圓年,從那年開始,我也盼著過年了。
我永永遠遠都不能忘記,上大學時第一次坐火車離家時父親到車站送我的場景。我站在車門口,看著父親穿一身褪色的藍布稅務制服站在站臺上的人縫里,突然我發現父親頭發全白了,父親怎么突然就老了,讓這個不孝的兒子,一點都沒有準備好去接受這樣的現實,我沒能控制住我的淚水。車開了,我揮著手和父親道別,父親瘦小的身體很快消失在站臺的人群中。我坐在火車上,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是該好好地檢討一下過去了,竟然怎么就沒察覺到父親這么大年紀了呢,父親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年富力強的父親了,而我還是那個不懂事的我。
我結婚的時候,父親把他單位蓋的家屬樓重新裝修了一遍,給我當新房。父親說,你們新婚,我們去平房住幾天,我很單純沒想太多,可是過了很久父親也不回來。我總是打電話問父親,什么時候回家,父親總是告訴我過些日子。有一次,我上平房去看父母,當我到老房子時,看見爸媽正在倉房里做菜做飯,我的心突然地酸了。父母看見我來了,問我:中午吃飯了沒,沒吃就在這吃吧。我說:爸、媽,咱回家吧。父親說:以后我們就在這住了,你們年輕人不習慣和老人在一起生活,沒事時多回來吃口飯。我內心突然在責罵自己,含著淚說:爸、媽,你們要在這住,我也搬到這住,你們要是不回去,那個樓我是不住了,不行我到外面租個房子住。我能感覺到父母很高興,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父母當時就和我回樓上了。從此,我們一家人就在一起生活,一晃18年了。其實,父親對兒女的一些溺愛是讓兒女不能接受的,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我要養他們老,我必須和他們在一起生活!
這幾年,父親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極少尿床尿被,室內一點外味都沒有,很多來我家的人,都很驚嘆我母親是怎么照顧我父親的。我有時呆坐在父親床前,暗暗地感嘆人生的悲涼,感慨生命的無力。父親慢慢地在床上煎熬著他時日不多的歲月,誰都想讓自己的親人健康快樂,可誰又能說了算呢!
父親離世后的一個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父親拄著棍顫顫斜斜地站在老房子的門口,叫我:送我回家。我驚訝地起身告訴我的三個姐夫,不和你們玩了,我得送我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