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洪濤,1980年出生,山東省作協會員。有小說散文刊于《中國作家》、《青年文學》、《山花》、《長城》、《清明》、《百花洲》、《散文》、《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作品與爭鳴》等刊物。
春未過半,春意已濃。在南坡田園,到處都可以找見春天的影子。蜷縮在屋舍里,春天是緩慢的,似乎過了許久,天還是冷的,色還是灰的,風還是寒的。可是在田園里,觀察泥土和大地的變化,呼吸北向轉南的微風,極目層次分明的梯田,顏色已經明了。近處一層是黑灰的,漸遠卻漸漸清新色彩起來,東田埂上的柳樹已經出現了鵝黃,朦朦朧朧的一片,像一團霧;北角的迎春花黃色漸漸淡下去,綠葉覆蓋,綠意就茂盛起來;麥苗因積雪融化,喝足了水分,變得綠油油的,像草原;再往遠處,若隱若現的山,也施了黛粉,雖然還是黧黑,但明顯透亮了,惹人愛憐。
南頭楔子尖處的草棚已經搭建了起來,寬敞明亮,可以遮風擋雨,也可以坐臥飲茶。我搬來了一張方桌,四把小藤椅,又安了一張床,壘了一灶鍋。竣工那天,從集市上買來的羊肉牛肉,還有雞鴨菜蔬,我和劉三、胡二、張四、趙五喝了個人仰馬翻。從城里來的詩人羅鍋和蛐蛐即興朗誦了詩歌,一個一個的詞語落進泥土里,成為了田園的種子。我用鉛筆趴在方桌上寫詩,詩從來沒有寫得這樣好。我一行一行把它們全種在了地里,一邊寫一喝酒一邊吟誦,詩歌的種子落地生根,我醉眼蒙眬仿佛看見麥田里生長出的茁壯的詩草。好了,有了心身的棲居地,我該是如何看著遠山聽著蟲聲的自在呀。
賈平凹說,好天氣就是好天意。去冬雪大,今春日暖。這幾日里,溫度突然升高至20多度,且持續了四五天。我天天去劉三的秧苗地里看苗,那苗子長得很快。前一天還是兩個肉肉的豆瓣頂著一個黑皮,第二天就竄高了一截兒。顏色也由嫩黃變得越發黑油。劉三說是糞土養料足的原因,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呀。糞土,糞土。真是奇特而又寶貴的東西。我有時候就陷入沉迷,百思不得其解,那些看上去臟臟的糞土,怎么輸送進植物的葉脈里去的呢?輸送進去怎么就變成了柔柔的桿、肥肥的葉?經過日經過夜經過風和雨,怎么就會開花?那花朵及那花朵里的蕊還有那蕊上的粉就是糞土的另一種變形么?花朵開敗,怎么又會結果呢?那果子形狀各不相同,味道也不一樣,黃瓜的脆,茄子的甜,西紅柿的酸,還有辣椒的辣,是怎么形成的?是糞土的另一種變形么?我們吃進的是花果呢還是糞土?
自然真是奇怪,讓愚笨的我如何也想不通。那就不想了,為它們寫詩,寫抒情十四行,寫啊啊啊。秧苗兒在溫床上一天天生長,仿佛我和妻子哺育的女兒。女兒已經出生了,取名就叫朵朵。長長的睫毛,粉嘟嘟的小臉和手臂,眼睛純黑得像一潭水。里面有一個我,我是朵朵的父親。我吃了蔬菜瓜果,把營養加工成了滿身的力氣和精液,種在了女人子宮的田野上,然后,萌芽,出土,問世,呀,孩子是我的花我的果我的另一種變形的存在么?我把每天種地的農事告訴她,把南坡的泥土的變化告訴她,把秧苗的茁壯成長告訴她,她咿咿呀呀地和我說話,她就是一株秧苗和莊稼了。
春天的天氣不定,這幾天溫度高,但是估計會有倒春寒,把秧苗栽出來為時尚早,我不著急。我先去花力氣整飭田地,那里還有一大堆的活計等著我呢。我擯棄機械耕作,全部用自己的力氣耕田翻土,這既鍛煉了體魄,也是我對土地的虔敬。幸虧土地不多,僅僅半畝左右。我扛著把鐵锨,在田里轉悠,摸一摸柳樹的芽苞,瞧一瞧洞口分明的田鼠老K的宅院,和一只喜鵲聊聊天氣,對一只蘇醒過來的蛤蟆吹胡子瞪眼。我要先翻地,然后劃分畦塊,我測量好了。大體這樣來種植它們——
東側北部是麥田,已經長勢很旺。東側以柳樹為界,南部種植大豆和地瓜,一分為二;楔子尖的東南部,外側栽種十幾棵向日葵,一直到山棗樹。北側路邊栽高粱,點綴在那些迎春花間做籬笆。
西側南北分開多片,靠北邊是兩架黃瓜,兩架豆角;毗鄰是一小片落花生,花生南側長條種西瓜。靠西側分為兩半,北邊種茄子、西紅柿、蔥蒜和辣椒;南側是一畦韭菜,韭菜是春菜,不僅味道鮮美,而且滋陰壯陽,俗稱壯陽草,用雞蛋煎炒或者蝦皮做餡包餃子,是人間美味。
再往南部,在簡易山居屋棚與韭菜之間,因勢挖一片五平方米見方的池塘,點種蓮藕荷花,養上幾尾游魚,周邊栽種蘆葦為籬笆,成為我的瓦爾登湖和半畝方塘。
最后,麥田和菜園之間南北通埂上栽種兩行薰衣草。妻子極喜歡薰衣草的顏色和味道,在普羅旺斯的薰衣草莊園,那美妙的花草讓人眩暈。我已經找到了薰衣草的種子,趁著濕漉漉的泥地撒了進去,我想象著它們茂盛起來,紫藍色的薰衣草,搖擺著醉人的花語。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