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作家妹尾河童說到一種人,買來的新襯衫,得在家里穿上半個月才出門見人,因為覺得衣服太新,沒有自己的氣息。我也是這種人。
2013年5月20日是南京大學111周年校慶日,同學問我,有什么要表達的。我一邊啃著玉米,一邊說“沒有”。現在時間過去了,可以說說我的大學教會我什么了。
高三的時候,本來想報考中山大學的英文系。目的很簡單,一是同在廣東,離家近;二是想著英文系女生多,作為少數的男生,能奇貨自居。這個偉大的計劃被一次課間操時間兩位來招生的南京大學老師中斷了。他們的一句話改變了我的高考志愿:“南京是一個充滿故事的地方。每一塊磚石都寫滿故事。”
這句話挑逗了我的好奇心,我倒是要看看那些磚石寫了什么故事。那年夏天,我的行李塞滿了毛衣,坐了30多個小時的火車來到南京。我站在長江邊一個小小的磚石上,心想,“這個世界要向我展開了”。
大學的第一節課,系主任找來作家葉兆言給我們講課。課是松散的,大體內容我忘了,我甚至忘了當時系主任的名字,只記得他們在講臺上笑瞇瞇的。我琢磨著“怎么才能長出葉兆言那樣的胡子”。他們中的某個人說的一句話深深擊中了我:“系里的課,感興趣的你們就聽,不感興趣,你們可以不來。只要你們確定自己是去做了一件更有意義的事,比如去圖書館看了你熱愛的書。”
這怎么可能?我想。我當時還深深懷疑這是一宗構思完整的誘敵深入戰術,說不定老師們帶著狗埋伏在圖書館,見一個逮一個,把我們關在黑房子里。
但后來的課確實很隨意,大部分老師不點名。此后,遇到我根本聽不懂的課,我就跑去圖書館看馬爾克斯、博爾赫斯、普羅米修斯,有時還跑到復旦大學去談一個長途戀愛,那個女孩恰好叫“三斯”。
是一個早上,剛下完雪,我打好熱水,放在開水房,準備去上英語課。遇到一個同學,他很隨意地問我:“去上海玩不?”作為傳說中不怕冷的廣東人,我還穿著一雙粉色的拖鞋,同樣很隨意地回他:“走啊。”
當天晚上,我就出現在復旦大學國定路13號女生宿舍門口,腳凍成了紫色。女孩子們端著臉盆,剛洗完澡,身上一股肥皂味兒,帶著一身水汽從我身邊走過。我需要做的是,從中辨認出我那位叫“三斯”的女友。和她去食堂吃頓飯,去“超級市場”(那時候還不叫超市)買包方便面然后住在材料系的同鄉宿舍里。在這個南京上海多次往返的途中,我學會了怎么在太陽山路殺價買一輛二手自行車,在材料系知道了設計一個抽水馬桶也不是簡單的事,同時還學會了曲線思維:我總是買一張到丹陽的火車票,到上海后,沿著鐵軌走上一公里,有一個圍墻缺口能直接走進一個大院(此為非法行為,不得模仿)。
重要的是,我學會了怎么面對挫折。有一次和三斯姑娘吃完小籠包,她說:“我們不要在一起了。”這事一點征兆沒有,我看了她一眼,難過是必須的。我再看了她一眼,以便記住她的樣子,這個我花了一學期不下10次從南京坐清晨第一班學校大巴穿過長江換乘公交車到火車站坐Y215到上海走1公里越過圍墻進入南廣場坐1小時公交車到外灘轉老55路公交車到五角場暴走3公里到復旦大學談個微型戀愛的女孩。我回答她說,“好的”。不哭不抖,結了賬,回了南京。從這件事開始,我決定用這種和白開水一樣淡然的態度面對任何挫折、任何離散。
我很難有標準化的數據來證明,這種從大學第一課開始獲得的自由,比循規蹈矩更有意義。也很難說服任何人,你不就是去拍拍拖嘛,怎么就比認真聽課更好。
我想說的其實是想對自己說的——我坐在回南京的Y216列車上,對自己說:“這個世界你不懂的東西比你想象得多,女人、城市、商店為什么叫超級市場,水杉為什么那么直……”
答案不獨在課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