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隔5年后,唐朝樂隊發行了他們的全新專輯《芒刺》。專輯名取自班固《漢書》“芒刺在背”之意,文案介紹這張新作為“除了反映樂隊在蟄伏期間的個體感受,也映射著每一個現代中國人的生存狀態。”借新專輯專訪之際,Q請唐朝樂隊談了音樂環境、唱片公司、制作人和永不休止的商業,這些一直困擾他們的問題,同時,這些老炮也發表了對這個時代的看法。
汽車音樂和《芒刺》
在過去,在汽車才剛開始裝音響可以聽歌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么友好,汽車的隔音效果差,一開動起來,發動機的響聲可以蓋過一切。所以就有了后來如何去設計在汽車里聽音樂的環境,“把電頻做到飽滿,做到飽滿以后提高響度,這樣開車同樣你還能聽得到。”唐朝樂隊吉他手陳磊普及著這方面的知識。今年,隨著黑豹樂隊推出了自己的新作之后,同樣在上世紀90年代呼云喚雨的樂隊唐朝也發行了他們的新專輯—《芒刺》。
在這樣一個音樂環境全面MP3化、一臺電腦一個手機就能聽音樂的年代,唐朝樂隊發現對于大眾而言,在汽車內是最適合聽音樂的環境,一個小空間,沙發座,品質有保障的音響。
“為什么要做master(母帶)? master的來歷就是汽車音響上用。所以它音樂的結構進步就是從那過來的。”主唱丁武如是說。
之所以要做一張“汽車音樂”搖滾專輯,“因為現代人聽音樂,基本上都是在上班時聽”,在丁武看來,現在每個人的精神壓力都很大,往往沒辦法專注去聽完一張專輯,也就只好退一步選擇一邊開車一邊聽歌這樣的方式。為此,在專輯上也會順應這樣的趨勢,比如在歌曲的順序編排上,在歌曲的長短方面下一番功夫,“不再是一首歌5分鐘,固定死了。”這張新專輯會考慮到如何在車內這樣的環境,讓你能夠一整張聽下來,所以,“可能三四首歌以后,會有一個比較慢的歌,非常短的,一分鐘兩分鐘,一個休息的過程,讓你整個貫穿下來,聽下來它是有一個結構的。”丁武管這叫“藝術金屬”,就是“并不是泛泛的,非常市場化的,外國人的音樂是什么樣,大家都喜歡聽什么樣的音樂就怎么樣做。”
不過相比“汽車音樂”,在筆者看來,iPod的隨機播放才是王道,就是說專輯整體的概念沒有了,由此也出現了一曲制勝的營銷模式。陳磊對這樣的看法有點興致,接過話:“(歌曲)銜接實際上也是創作者的一個安排。現在有好多播放器,免費下載歌的那種,會把這些歌的順序打亂。”丁武則認為:“這個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他覺得無所謂聽眾怎么去聽音樂,但對于樂隊自己來說,則“不得不按照自己的規矩來做”。
精英之談
不巧,在這個采訪前,筆者上次采訪的便是同時期的黑豹樂隊,當時受訪的代表是樂隊的主腦李彤和新任主唱張淇。加上黑豹新專輯黑白時尚概念的宣傳照,此時坐在面前的4位老炮則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江湖義氣,豪邁霸氣之類的詞匯。陳磊和趙年仍舊延續著當年金屬樂隊長發飄逸的標志性形象,由于基本上是坐在對面的丁武回答問題,有時一旁的趙年突然開口,氣勢逼人。趙年的長發里明顯多了不少白發,皮膚紅熱,像是一種病癥,看起來滄桑得多。他隨意穿著一件寬松的運動衫,說起話來一直神情嚴肅。當筆者想八卦一些幕后花絮,哪首歌比較滿意這樣的問題時,“原則上來說哪首歌都喜歡,”趙年沉穩的嗓音,“每首歌都得花心思,每首歌都得投入感情,我個人挺不喜歡用哪首歌主打的形式,我覺得做這些歌只有前后的順序,沒有什么主打不主打,對我們來說我們哪首都很自信。”
相比趙年的霸氣,除了那件隨意的長T恤衫不那么應景外,丁武給人以儒雅之感,說樂隊平時除了排練,三四個小時練琴,“還有很多字外功,”比如自己翻字典,查資料,學習制作音響之類的知識。
全場最熱烈的討論出現在對“精英”的說法上,連壓根就沒發言的貝斯手顧忠這時候也不禁出來打岔,場面如下:
Q:搖滾樂本身就不是一個精英的東西?
丁武:嗯……當然在制作方面啊……
趙年:這個社會往前發展,一定就是少數精英推動的,而不是大眾推動的!社會就是這樣,我們現在努力想要做這樣的事情。大部分那些垃圾的音樂,真正推動社會的絕對不是這些。
Q:性手槍就不是精英啊?
趙年:性手槍不是嗎你覺得?
Q:性手槍就是街頭的,一群流氓痞子……
趙年:(驚了)你還是偏見了吧?那些不是精英,它能夠率領著那個行業的音樂嗎?
顧忠:滾石是一幫痞子呵呵呵。
丁武:它代表的是一種文化。
趙年:你看到的是一種現象,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是那種方式。
丁武:而且那種生活方式也是經過包裝的,它美國需要那樣的文化。當時的朋克需要那樣的一種文化。
顧忠:它有那個朋克首先它有那個越戰,有那個垮掉的一代,才會出現那種音樂。對吧,它反這個反那個,不要傳統。不一樣。
趙年:說起朋克鼻祖來,那Sex Pistols算是一個人物對吧,不是精英嗎?領導那個類型的音樂他們是最早的。
丁武:他們也是受David Bowie啊那些朋克的影響,它有那個文化在那。
顧忠:對,順理成章。
丁武:我說的精英其實是指技術和制作方面,做事的認真度上。是不是受環境的影響。那么現在這樣的精英沒有,好的錄音師,好的制作人,對吧,沒有。
商業化的糾葛
提到制作,這歷來是唐朝樂隊留下遺憾的一點,“國內的制作人,又有誰呢?”
從10多年前《演義》那張專輯開始,樂隊就開始發現在制作這方面存在的問題,而《浪漫騎士》之后,他們改變了原先的策略。丁武覺得與其臨時找一個制作人合作,跟樂隊一兩個月,“當作一個活兒”來做,還不如自己精下心來,慢慢去學習制作等相關方面的知識。這張新專輯便是由其擔綱制作人,“包括錄音、前期準備、后期,所有的音色……用什么樣的線,用什么樣的音箱,我們可以完全把控好。”
他舉例,“比如陳磊他自己做的話,可以在自己家里,夜里3點起來我想錄,可以錄啊,錄不好我再錄。我可以錄好幾天。”
而為了創作一張全新的作品,從《演義》后,樂隊便把創作擱置下來,和黑豹面臨的問題一樣,他們發現沒有一家唱片公司可以攏得住他們了。彼時,唱片產業一路直下,唱片公司難以為繼,這就使得它沒法給樂隊請到一個好的制作人。況且,在樂隊看來,即使有一個好的制作人,這個制作人也是臨時合作,并不像樂隊那樣互相形成了默契。今年黑豹樂隊的新專輯邀請到了兩位國際大牌制作人,丁武對老外那一套的看法是:“我并不迷信找老外啊,砸錢去做音樂,會做得好。因為外國人有他的思維方式,再有一個,他和你交流起來,他沒有那么深切。他不理解你的音樂是什么,他只是當一個工作去做。在60天之內,把你這張專輯做下來完了就完了。但這張專輯是不是你想要的,他不管。”
問題不僅僅出在和制作人“不熟”這點上,由唱片公司聘請制作人,樂隊認為這樣很可能就干涉到了作品的獨立性。提到這些,同樣是畫家身份的丁武有一套“藝術家式”的說辭,他舉例拍電影:“其實就是一個藝術家,和制作人,包括市場,藝術家是一個妥協的過程,是個萎縮的過程。它原來很膨脹,是個好東西。最后萎縮成一個扭曲的東西,拿出來了,放到市場。放在市場基本都是扭曲的,其實最原始的部分是最好的,為什么要自己做,就是不讓它扭曲。”
“可是也有跟商業結合得特別好的啊?”
“所以說這個就是一個你自己調劑的過程,包括導演也好,導演跟編劇最后做出一個電影,為什么大家都說不好。但原來劇本寫得非常好,它得扭曲啊,(趙年:妥協啊)它得放棄啊。投資方人家是投資的,人家啵——!給你加一個這演員,這得改……最后出來就是一個扭曲的東西,特別簡單,但盡量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最好。我們這里面的故事,就是我們幾個人討論,盡量不跟外面的人接觸,不讓人參與我們的作品。因為如果你跟公司、跟制作人合作,制作人就起到這么一個作用。”
相比較國內尚未成型的音樂產業,丁武覺得這跟國外還有一定的差距。他說雖然國外的唱片業同樣蕭條,破產,幕后制作人轉行去開飯店了,但等他老了,想回來繼續自己的音樂事業,還可以把過去倒賣出去的這批模擬設備買回來。“這些老先生們對整個社會的態度,包括樂隊,包括周邊的,都銜接得非常好。”而對于國內從業者來說,他們完全沒有這些可以二手倒賣的“家當”,完全是白手起家的狀態:一個音樂從業者想靜下來摸索,但那些好的設備他買不起,得去找公司做東家,結果“公司讓你錄什么,你就錄什么。這個樂隊派給你了……他哪有時間去研究啊,最后只能隨波逐流。”
不過相比以前,丁武覺得整體大環境好多了,樂隊經常出入的那家排練房,“10年前還沒有人修琴,現在我們排練底下就有一個修琴的師傅。”“這不就是精英嗎?樂隊擱這兒保養,可以給你修,不想要的樂器可以幫你委托,包括哪根線、焊點,是什么硒……這個就是精英的態度。”
丁武眼里的娛樂時代
“因為現在是一個娛樂時代,就是說,科技進步了,文化退步了,所謂文化退步了,并不是真的只是一個文化退步,它這兩者是融合一起的,如果融合不好就會退步。如果融合得好,其實新的科技可以帶來新的文化,包括現在一些詞語啊,都是新的文化,新的方式。但文化它一直扭曲,因為娛樂性太強。現在一看電視,隨便打開一個網頁,你看到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娛樂和花邊。我們為什么要做一支好的搖滾樂隊?我們要賦予這個時代一些東西。我們有這個心態,才能做得更好。這種娛樂現象在國外幾十年前也有,但他們的文化慢慢跟上了,融合得好了,就很健康了。中國現在是一個過渡期。等到融合得好了,也就好了嘛,這是一個過程。但一定要有人這樣去做。”
“還有就是文化導向。特簡單,你看國外,有high metal電視臺,各種娛樂形式都有,一到中國這邊是什么啊,外國的東西都是好的,中國自己的東西不給你上。包括我看的一些搖滾樂,很多電視臺播的還是外國人。這個就是中國人本性,奴役性還是比較強,嗯,他就認為外國的東西好,中國的東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