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鄰家雜院，透著“老味”

漢口與武昌、漢陽的情形不同，它在近代遇到“外向型”商業爆發，物質樣式眼花繚亂，居民固有的世俗性逐漸變成顯而易見的特征。當然也正是這種從俗不從雅的習尚，讓老漢口人生活追求更灑脫。

在漢口的諸多老街中，統一街能稱得上是這種生活的范例之一，而垂直其間的文書巷，與統一街的氣質最為相似。

書香路變為生意街

統一街北端起于民生路，走過數不清的店鋪，看完新樓盤與舊生活共存一處的街道，近1000米之后，就到達了統一街的另一邊，大興路與民權路相匯處。資料顯示統一街寬8米，但由于房屋人口稠密，整條街看上去并沒有這個寬度。

沒人能想到，這片寸土寸金的風水寶地，清初還是河溝縱橫。那時漢口沒有修筑城墻，現在統一街這一帶，是當年長堤的堤尾，其北端民生路一帶的長堤外，“春夏水漲時可行小船，有泊船碼頭”。

1864年修筑城垣后，河床逐漸干涸，長堤逐漸開始有了路，堤尾一帶同樣如此。人們在此建土屋居住，且日漸增多。

只是堤尾部分地形相對復雜，形成的街市與居民區沒有長堤街整齊，而是狹長彎曲。分段的街名也是順口取來，半邊街、灣邊、土凼街。

1928年，漢口成為國民政府的首都，南洋大樓成為政府大樓，為表示國民革命成功、全國統一，當局把附近部分礙眼破房拆除，同時將此街三段合一，命名“統一街”。

但早在還來“合并”之時，受黃陂、孝感人多的影響，這一帶流行唱黃孝地域農村小調，尤以黃陂花鼓戲為盛。于是，統一街就有了以刊刻、制售戲本為主的出版印刷業務。接著，一系列書鋪和林林總總的書局遍地開花，如廣益書局漢口分局、同文堂書局、廣文書局、恒昌永畫片店等。

本地人開的書局書店，在這行俗稱“本地幫”或“本幫”，多自產自銷《黃歷》、《四書》、《五經》、《三字經》、《百家姓》，以及楚劇、漢劇、豫劇的唱本，同時兼營木刻圖書，也翻印新潮的國文書籍。

除此之外，“上海幫”又稱“洋涇幫”的書商也逐漸加入?！吧虾汀钡呢?，多色彩印，印制精美，數量質量相比較都高于“本地幫”，生意一時造成壟斷。但當時鐘情本土文化的人還是多，喜歡價格低廉的門神灶神之類，所以，“本地幫”的生意也沒有因競爭而蕭條。

有資料記載，從這里大量刊印的戲曲唱本、私塾啟蒙用圖書、農歷、善書、畫片以及言情小說、字典、醫學書、課外補充讀物等出版物，行銷全國10余省，有的遠銷香港。

如今書香早已淡出統一街，后來換上的面容雖然依舊熱鬧，但僅僅和“小生意”相關。

文書巷并非只有小吃

在統一街的大背景下，眾多東西走向的小巷分布在整體街道內，那些巷子大都狹窄彎曲，不通汽車。文書巷，是分支中的一條。

當然，文書巷從來都和文與書無關，倒是和黃孝河密不可分。100多年前，從黃陂、孝感到漢口做生意的商人，都會乘坐各式木船進入后來被稱為“黃孝河”的地方，到了“土擋”泊船靠岸，起坡做生意。

文書巷，當時就處在土擋一帶——現在巷子深處還有一條小巷叫“土擋巷”。官家看這里熱鬧非常，就在此設置了一處驛站，專門傳遞上下文書，以至巷子形成后，直接定名為“文書巷”，并沒有多考慮這里是否有文書氣質，名字雅致，叫來順口就行。

1917年修建的南洋大樓，接著同善里（今積慶里）建成，兩處建筑中間自然形成一個巷道，這就是文書巷的西口。

現在很多年輕人談論起文書巷，首先提到的就是西口，因為這里有隨時在播放新疆音樂的“烤肉串店”、販賣芝士煸紅薯的“有間苕店”，以及靠里一些，由小推車變為店面的“老萬炸雞架”……

再往前走，這條街就和小吃無關了，像一個立即關閉味覺的人，瞬間開啟了視覺。老式磚混結構樓房在街道兩側不規則地排列著，民居房屋多為2層，間或夾雜一些簡陋的木板房和低矮的“過街樓”。

文書巷居民從解放后開始逐漸密集，由統一街穿行文書巷直達中山大道，十分便利，過往行人很多。從清晨至傍晚，人群川流不息，與隔壁平行的賢樂巷的冷清形成鮮明反差。

街道店鋪充滿舊習慣

這里一樓的門面幾乎全是老行當，門面的主人也基本都住在這附近。

比如文書巷人盡皆知的修鞋店，修鞋師傅就住在店面樓上，如果碰巧他不在，只需要站在樓下喊一聲，師傅便會迅速下樓。無論鑒別皮質，還是修理鞋底或拉鏈，師傅用面前一溜傳統工具就能解決，據熟客說這里修鞋價格便宜，他們都非常放心把鞋子交給他，有空再過來拿，甚至有鞋子在這里放過長達幾個月的時間。

最晚入駐的店家應該算是賣服裝的“28號店”，主人是一對母女，媽媽因為挑衣服眼光獨到，被鄰居們視作“時裝領袖”，女兒大學學習服裝設計，有自創品牌，并且還有一間工作室從事設計與舊衣改造。

文書巷形成的這種小商業氛圍，應該要從1955年建起近400平方米的賢樂菜市場算起。它與統一街交匯處的肉店、油店、糧店一起，在長達30多年的計劃經濟時期，很是熱鬧了一把。

外人所不理解的“穿家居服隨便在路上走”的場景，在這條巷子里也經常能見到，不少阿姨都會穿著家居服打麻將、倒垃圾、走街串巷……她們并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妥：“蠻正常啊，周圍都是些熟人怕什么。要是去外面肯定要換衣服啊?！痹谒齻兛磥恚麠l巷子甚至整個街道都像在家，不算“外面”。

其實有時很慶幸武漢還有這種帶著“老味”的街道。

“老北京”常說老北京沒有了，“老上海”也常說舊上海沒有了。人群在迅速平面化。去任何一個地方，風景點相似、賓館相似、創意店鋪相似、仿古街相似。所以在這個看上去城市正在趨向單一的年代，這種包容顯得更為難得。

棋牌室藏著個大舞臺

文書巷沿著積慶里向東延伸，與統一街相匯，這一端自然就是文書巷的東口。從這邊朝里走，一定會被一張手寫的戲劇演出海報吸引。抬頭看門牌，文書巷5號，一位70多歲的老人正在清洗拖把，準備去屋內拖地。

我們隨他一起進入了面前這個像是棋牌茶室的屋子，當老人掀開幕布，我們驚異于這間不大的屋子內竟然“藏”有一個舞臺，再往里屋走，按開橘黃吊燈，是一間環境簡陋的演員化妝更衣室。

“今年6月12號演了今年上半年最后一場，現在天氣太熱就休息了，暫時作為老人們的活動室，喝喝茶打打麻將，等8月底9月初又會恢復演出?！?/p>

聊天過后得知，這位老人正是從前常年在民眾樂園內演出的“洪山楚劇團”團長吳正斌。聽說我們對楚劇團感興趣，他一邊說年輕人現在都不愛好這個了，一邊把收藏在柜子里的獲獎證書、錦旗、幾十年收集的相關資料，全拿出來給我們看。

“1993年民眾樂園拆舊建新工程開工，當時我們劇團已經不間斷地演出了16年，結果一下就失去了基地。我記得蠻清楚，1994年10月23號是我們最后一場在民眾樂園的演出?！眳钦罄先苏f起這些時就像又回到了現場，“那天大幕落下之后，觀眾蠻久都沒有散，演員也像舍不得一樣不去后臺卸妝?！?/p>

當年的吳團長第二天就開始東奔西走四處尋覓新的演出場地，最后選中了離民眾樂園不遠的這里。他們投資1萬余元，買下民眾樂園劇場的幕布和300多把靠椅，把簡陋的文化站裝置成為一個小劇場。

雖然搬進了小里巷，但他們仍保持著傳統特色，允許觀眾們邊看戲邊喝茶。除了上演“洪山楚劇團”自己的拿手好戲，他們還先后請來黃陂、孝感、應城等外地劇團和名角，上演一出出膾炙人口的傳統劇目。

吳團長告訴我們，曾經長年光顧民眾樂園的戲迷，后來都集中在這里看演出，直到現在仍保持著這個習慣?！疤鞖獠粺岬臅r候，每周三、四、五下午的演出，雷打不動，就算只有3、4個觀眾來看，我們也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