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界稱呼婦女同志一般以“大姐”相稱,湯蒂因也不例外,人們以“湯大姐”相稱。湯蒂因的名聲從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已經流傳,1943年有一本《中國名人年鑒》,里面配照片有一整版湯蒂因的介紹,此后的幾十年,凡談到女工商業者,湯蒂因總是繞不過的彎,殊不知這位“湯大姐”曾是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常委、上海市工商聯第一至五屆的常委。
在城內石皮弄度過的童年
湯蒂因,原名湯萼,曾用名鳳寶、招弟、兆棣、碧珍,生于1916年1月31日(農歷乙卯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江蘇吳縣人,父親湯根泉,起先在城內侯家路玉器公所做掮客,積了一些錢,與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小型的棉布批發店。母親席秀貞以家務為主,湯蒂因有個哥哥,一家4口住在城內石皮弄一幢一開門二層樓連過街樓的石庫門房子里,該屋是她父親出資頂下的,她家過著普通市民的生活。石皮弄是條南北向不長的小路,位于城內中部偏西,北至北石皮街,南至現在的復興東路,當年叫肇嘉路。石皮弄上有久興里、同安坊、德蘭寶坊等里弄。湯蒂因家住德蘭寶坊16號,她的童年在石皮弄度過,以現在的方位認定,大致在復興東路、河南南路太陽都市花園這一帶。1925年,到了上學年齡的湯蒂因,進入城內有點名氣的萬竹小學讀書。萬竹小學是她成名以后常常提到的學校。
上海灘十里洋場,燈紅酒綠,各種誘惑撲面而來,躊躇滿志的父親見異思遷,離開了家庭,母親心里非常難受,為了供養兄妹倆,母親不得不把過街樓及二層樓房間和亭子間都分租出去,上午還將客堂間租給姓張的中醫做門診所,做起了二房東,收點房租。這樣一來,母親只能住客堂背后,湯蒂因和哥哥擠在閣樓上。當然,光靠房租收入是不夠的。母親不時幫人家做點針線活補貼家用。
湯蒂因小學畢業后,因為家庭因素,不能繼續上學,于是準備找工作。某天,上海《新聞報》刊出了一條招聘廣告,福州路“益新教育用品社”欲招收5名女店員,文化程度要求初中畢業。湯蒂因心想,自己小學程度能否一試,她寫了一封信,信中懇切希望能給她一個面試的機會。回信很快來了,同意她去應考。結果她被錄用了,那是1930年,她剛滿14歲。
從石皮弄到福州路“益新”
進入“益新”的湯蒂因被分配在金筆柜臺,這一分配,竟然讓她從此與金筆結下了不解之緣。益新教育用品社位于福州路,福州路以前叫四馬路,四馬路是東西向的馬路,“益新”近山西路(今山西南路),門面在馬路的南面,按1947年《上海市行號路圖錄》的標識,“益新”在福州路401號,就是沿杏花樓向西走二三十米,現為上海古籍書店。昔日的老房子已經改建成具有現代氣息的玻璃外立面的商廈,但依稀能透析出當年號稱“四大文具商店”的那股靈氣。湯蒂因從石皮弄到福州路,是從學生到職員、從城內走向城外,從傳統邁向現代的轉變。
湯蒂因很勤奮,每天早早來店,很晚回家,她利用工余時間將熟讀的價目表和商品一一對應,經過3個月努力,湯蒂因在柜臺上應付自如,她不僅對柜臺里的金筆價格和性能熟記,而且能視顧客的地位和身份,提出深得他們滿意的建議,讓每個顧客都高興而來,滿意而歸。她和顧客漸漸地熟了,與他們慢慢地交上朋友。有些顧客到店里來,有時什么也不買,僅僅是為了來看她一眼,聊上幾句。店里回頭客的增多,使金筆的銷量迅速上升,這便引起了老板的注意,并開始對她另眼相看。1931年春湯蒂因升任門市主任。隔了一年,1932年春又升任進貨部主任,短短2年連升兩級。
轉個彎,在聚源坊創業
湯蒂因的才干,確實贏得了老板欣賞,老板更欣賞的是她的人,想娶她做小老婆。老板原本想人財兩得,可是被湯蒂因拒絕,那是她進“益新”的第四年,這件尷尬事成了她的心結,而且老板并沒有徹底死心,仍想繼續說服她。在這種情況下,湯蒂因悄悄下了離開“益新”的決心,而且,她決定要自己當老板!
1933年,湯蒂因離開了“益新”,在石皮弄自己家里客堂間開起了文具批發店。門口掛了一塊“現代物品社”的招牌。她聘請原在“益新“當文書的樂厚卿和一位姓方的會計,另外雇用了2個練習生,加上哥哥和自己6個人,靠積蓄的1000元和廠商賒賬調度頭寸。經過3年慘淡經營,終于站住了腳跟。站住了腳跟的湯蒂因集資5000元,由獨資改為合伙,請樂厚卿當經理,自任協理。
1935年春,現代物品社從城內石皮弄遷到租界福建中路聚源坊。起先在聚源坊3號,1937年春,由于業務擴展,遷至聚源坊4號。聚源坊靠近福州路,實際是“益新”向西拐個彎,門牌號是福建中路140弄。聚源坊的房屋是三開間二層樓的石庫門,這時地盤大了,職工人數也增加到10多人。
正當湯蒂因滿懷信心,積極發展自己開創的業務時,“八一三”炮聲響起。由于日機對城內一日數起的轟炸,湯蒂因的母親、哥嫂以及樂厚卿一家都驚慌地逃到租界,遷至聚源坊居住。未幾,日寇占領城內,石皮弄她家房屋在戰火中化為灰燼。戰火蔓延,交通阻塞,現代物品社對外地的批發業務幾近停頓,貨款收不回來。店里職工和湯蒂因全家20多人的吃飯都成了問題。此刻,湯蒂因心里十分焦急。
在昆明借繆云臺公館開分店
光是焦急不解決問題,湯蒂因想起了曾在“益新”時認識的一個年輕人畢子桂,他在上海生活書店昆明分店當經理,于是設法向西南地區發展業務、擴大銷路,開設昆明分店。到了昆明,經畢子桂介紹,湯蒂因租用位于昆明華山南路93-94號的房屋開店,這個房屋是云南財政廳廳長繆云臺的公館,起先畢子桂已經租用華山南路90-91號,也就是湯蒂因現代物品社昆明分店的隔壁,當年昆明的門牌號不以單數或雙數分別排列,而是按序數排列,湯蒂因的店門為93-94號,中間92號為一家珠寶玉器店,畢子桂的店門是90-91號,兩家連得很近。
在昆明,湯蒂因自任經理,又雇了個當地練習生和一個燒飯的老媽媽。開業前后,她運用在上海時的營銷方法,向昆明市和云南各縣以及鄰近的四川、貴州等地的文具店印發了價目單。這些地區的文具店,過去與上海的現代物品社都有過往來,當時他們正缺少貨源,收到價目單后都來要貨,她的批發生意在西南打開了局面。除了批發、門市之外,湯蒂因還把生意做到軍政機關、學校及群眾團體。這些單位內遷過來的人居多,知道湯蒂因是上海來的,樂于與之做生意。
從1938-1940年,湯蒂因前后3次往來昆明上海等地,在那個歲月,已屆談婚論嫁的湯蒂因與同齡人畢子桂有過一段戀情。當她第三次到昆明車站時,她的目光落空了,每次他必來接的呀,這次……她悵然若失。
回到店里,一位職工告訴她:“畢先生去世了。”這對湯蒂因猶如晴天霹靂,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時精力充沛,英姿勃勃的他,難道真的離開人世,她心痛如絞。原來畢子桂患的是盲腸炎,即急性闌尾炎,送進醫院已經是病勢危殆,不幸又遇敵機來襲,全市停電,在手術臺上停止了呼吸,終年僅25歲。
這個消息、這段戀情,給她人生太大的打擊,也成為她終身未嫁的原因。她在昆明呆不下去,再次回到上海,以至在那里的100多箱文具全部遭殃。戀人名字有個桂字,每當桂子飄香時,她總要折一枝桂花插在床頭花瓶里,以寄托哀思。他生前愛好綠色,認為綠色是生命與希望的象征,他的喜愛變成了她的喜愛。她的衣著,室內布置以及店面裝潢大多用綠色。后來,她開的工廠取名綠寶金筆廠,或許多少帶有紀念他的意思。
卡德路三慰村的歲月
太平洋戰爭爆發,日寇進入上海租界,1942年起,湯蒂因獨資經營,招牌加了“教育”2字,改為“現代教育物品社”。為了維持上海店鋪,她派了2個職員裝運一批貨去重慶跑單幫。之后,她靠從重慶帶回來的2000美元和店中原有存貨,加上廠商和親友的幫助,在卡德路三慰村弄口,盤下新造房子樓面一層,開設“現代教育物品社門市部”。
卡德路今為石門二路,這條路歷史悠久,早在1869年就筑成其路,1943年改為嘉定路,1946年改名為中正北二路。1950年以河北石門(今石家莊)地名命名。三慰村是卡德路132弄,現代教育物品社門市部是卡德路130號,近北京西路,如今這些房屋都被拆遷,現為靜安雕塑公園,靜安雕塑公園有一塊路牌,路牌標識為石門二路128號,湯蒂因當時開設的門市部大致就在這個方位。
卡德路門市部開張之際大造聲勢,吸引了許多中小學生。但這些小顧客來買的大多是簿子、鉛筆、橡皮之類小商品,不但利潤薄,營業額也有限。不久,她又從美國“派克藍寶金筆”受到啟迪,據此依樣畫葫蘆,向一家吉士自來水筆廠定牌“綠寶金筆”,在筆尖上小斜方塊里嵌上綠色,以“綠寶標記,永久保用”為號召,在報紙、路牌,尤其是廣播電臺大做廣告,作為獨家經銷。
抗戰勝利后,湯蒂因決心自己籌資開廠,1947年元旦她以聚源坊房屋為場地開設了綠寶金筆廠。有一幅早年綠寶金筆廠的廣告。這幅廣告的主色調是綠色的,右上方寫著“完全國貨”,右下方畫著2支筆,在其中一支筆尖上示意“14K金筆尖,書寫流利”,左上方1/4圓弧狀寫著黒體字“綠寶金筆”,左下方寫著“本外埠各大書局文具商店均有經售”。特別有意思的是它的電話號碼。綠寶金筆廠的電話號碼是:94182,諧音就是“久書一百年”。湯蒂因的綠色廣告為她的事業擴大了知名度,同時也為她的綠寶金筆營銷創造了前提條件。
建國初住永福路123-125號
解放前后,在聚源坊的房屋因辦廠,居住不方便,湯蒂因一家遷往永福路123-125號,這是一幢獨立的花園式洋房,現在為上海教育出版社所在地,只不過是沿街改為門面,作為上海教育出版社門市營業之用。
建國后,在黨的教育下,湯蒂因積極參加各項活動,參加赴朝慰問團。1951年2月,她在上海市工商界代表大會上當選為上海市工商業聯合會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同年經寧思宏、李伯龍2位介紹加入民主建國會,寧思宏與湯蒂因是同行,是關勒銘金筆廠經理,李伯龍是長江影業公司經理,是民建下屬組織的臨時召集人。后來湯蒂因的職務重心在民建會,但是她仍然是上海市工商聯的常委。
1952年三反五反運動期間,她主動向組織交心。有一份交心材料這樣寫著:“1951年營業額62億(舊人民幣)多,利潤10多億,營業額62億中,百貨公司購貨占42億。”這份材料透露了當年綠寶金筆廠的營業狀況,說明綠寶金筆廠是有一定規模的廠。她交心材料也舉例了為自己多爭取利潤的一個不妥當做法。由于她的坦誠,加上她參加各種學習,能接受新事物,能領會中央和地方政策的意圖,最后,在“三反五反”評議中她被評定為“守法戶”,當時評定結論有守法戶、基本守法戶、半守法半違法戶、違法戶幾種。說明黨和政府對于湯蒂因評價是肯定的。
湯蒂因生前有段回憶:“三反五反”之后,陳毅市長,他那時正在南京軍區工作,乘部分上海工商界人士正在北京開全國工商聯籌備會的機會,特地請另一些留在上海的部分工商界人士去南京玄武湖赴宴。酒菜擺下,陳毅首先舉杯,操著四川話風趣地開話:各位先生,你們受驚了。今天,略備便宴,為各位壓驚。這是陳毅鑒于當時工商界普遍存在忐忑不安心理的一種做法。湯蒂因感覺到:“這一頓飯一吃,大家遍體舒暢,六神有主,好像看到了安民布告。”回到上海,湯蒂因恢復了狀態,綠寶金筆廠先與兩個小廠合并,后與華孚金筆廠合并,她率先提出公私合營申請,很快得到上級批準,在行業范圍內試點,成為全市最早的公私合營廠之一。
1956年3-4月,她光榮地出席在京召開的全國工商業者家屬和女工商業者代表大會,這對于一位女工商業者來講,是一個終生難忘的記憶。北京回滬后,湯蒂因被任命為上海制筆公司私方經理。她在擔任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常委期間,多次受到過毛主席、周總理等中央領導人親切接見。毛主席稱她為“金筆湯”。
改革開放以后,湯蒂因分管民建工商聯培訓工作,先后創辦上海工商專業進修學校、上海工商職工中等專業學校,后提議并創辦上海工商學院,在上海工商學院的人員安排、經費保障、校舍落實等方面都花了很大精力。1985年湯蒂因患乳房癌,住院期間仍關心辦學事業和制筆行業的發展。1988年3月25日在上海逝世,享年72歲。
如今,湯蒂因大姐去世已經25年了。在閱讀有關湯大姐資料時,有一段文字給我印象很深,這是有位記者當年采訪湯大姐時的感受。我覺得描寫的很確切,也恰當,把它引用,作為本文的結尾:
我(記者)告辭了,她(湯蒂因)非送我一段路不可。在璀燦的陽光之下,我發現她的綠色背心與她的氣質是那么的和諧,胸前翡翠綠的有機玻璃鈕扣,猶如鑲在她身上的一顆顆綠寶石。突然,我想起了她鐘愛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