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出內心的真誠

前面我們講了人人不妨做做生活中的小丑，戲如人生人生如戲，還能化不利為有利變被動為主動呢，大大方方不撐著，反而自在輕松快樂了。實則在生活中，小丑也不必特為去“做”，不管在生理心理還是在相貌智商上，每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毛病與不足，盡善盡美完美無缺根本不存在。既然如此，敢于“示丑”——示己之丑自揭其丑常常是最好的題材與內容，因為它“不裝”，凡是裝出來的東西都不美。

北京有位姓何的女孩子因為自己長得老相，經歷過很是令人惆悵的日子。她說上小學的時候還不顯山露水的，可是到了初中，人就像吃了發酵粉一樣地往高里長往胖里長。坐著站著占地方不說，連面相也能多出十年。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煩惱不言而喻。同學們倒是沒有給她起什么難聽的外號，只是不約而同地管她叫開了“老何”。但是這“老何”的殺傷力絕對不小，一個花季女生誰愿意被人天天往“老”里喊？所以她一天到晚死扛，叫她老何她死活不答應。但是同學們鍥而不舍，就是不再叫她的名字。她終于再也扛不住了，寡不敵眾！她在《老相》的文章中寫到，“這東一聲老何西一聲的老何，天長日久我便進入了角色，覺得自己就是老何了，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有一天考完數學，老師邊念名字邊發卷子，同學們都拿到了卷子，最后剩下了她，老師突然高聲念到：“老何，100”，全班同學哄堂大笑。她接過卷子一看，原來在姓名一欄上，赫然寫著“老何”！連她自己都把自己寫成了老何，同學能不再接再厲嗎？

行文至此，老相的困擾趣味了文章，人們讀著好有意思。她接著介紹，老師從此也在課堂上時不時地撩上一句“老何，回答問題！”后來，“老何”這稱呼沖出校園竟然走向了社會。有一天幾個同學邀她出去玩，在樓下“老何”、“老何”地齊聲吶喊——當時碰巧我在衛生間沒法答應，我爸聽見樓下一個勁地喊“老何”，忙答應著從窗口探出頭腦袋。樓下的同學見狀嘻嘻哈哈地笑著說：“我們不是找您，是找您的女兒。”我爸莫名其妙地問：“你們找我女兒那喊我干什么？”同學們笑著說：“您女兒就是老何啊！”我爸更糊涂了：“那她是老何，我又是誰？亂彈琴！”同學們則在樓下笑得前仰后合的。

這篇文章還寫到，因為老相，有一次她和同學一起坐車，在給一位孕婦讓座之后，孕婦連聲稱謝：“謝謝大姐，謝謝大姐！”下了車，同學們圍著她也“謝謝大姐”“謝謝大姐”起來了。后來這事都在家長中間傳開了。老何到底做何感受，恐怕只有老何自己最清楚。

但是，這篇文章恰恰抓住“長得要多著急有多著急”去敘寫，給人的感覺卻是那般的親切與風趣。其實，生理心理家庭智商貧富美丑對于每個人來講都有不同程度的困擾與麻煩，有不少還相當沉重與痛楚，它不僅留駐在青春，還可能伴人一生煎熬你。這就是永恒的人生齟齬與矛盾。我們應當怎樣面對怎樣做？何輝同學做出了最最明智的表達與選擇。襟懷坦白，從容大度，成長的煩惱過后，“老相”反而優勢了。她在文末寫到：“老相”因為老相而來，名符其實！那一聲聲的“老何”叫得親切聽著順耳，如今同學們天各一方，偶而有人在電話中喊我一聲老何，我會高興地跳起來！

她還發出這樣的感慨：人生在世，千姿百態，嫩相有嫩相的嬌媚，老相有老相的韻味，何必為相貌而煩惱？

如是的感慨我們見過不少，要多通俗有多通俗，要多簡單有多簡單，但是作者的豁達率真卻點化得人酣暢淋漓通透爽快。為什么文章能傳遞出這樣的效果？原因在樂樂呵呵地抒寫輕輕松松地玩笑。以平靜的生活態度，去排遣化解生活的障礙煩惱。許多讀過錢鐘書《圍城》的人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什么城里的想出去城外的想進來，這就是人類的戀愛與婚姻。實則哪里這般膚淺直白與簡單？錢鐘書先生揭示的是人類永恒的無法破解的困惑與迷惘，那就是帶有哲學意味的人生孤獨與無奈。只要睜開眼，多少孤獨會縈繞于胸？多少無奈需要我們不得不應付不得不面對？如果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就不會雞毛蒜皮斤斤計較患得患失更不會一本正經道貌岸然了，我們就也會像老何一樣不怕自揭其丑，也會自得其樂振作起來就坡下驢大度豁達了。

現在我們了解了《老相》一文，你覺得老何還老嗎？難道你不喜歡她并且愿意交她這樣一個朋友嗎？你不說，想你心中早已有底有數了。文章是寫給人看的，真實好做到，真誠就不容易了，因為它需要的是心靈的無私與無畏。我們聽到有人發言最后常愛加上一句“在此獻丑了”的自謙，其實反而“虛”，坦誠真誠赤誠都無須著補這句話，若讓老何讀完自己的《老相》，她就肯定不會饒上這么一句“獻丑”，你信不？

魏潤身，首都師范大學教授，中國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