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魚記》譯評

【原文】

書齋之前有石盆池。家人買魚子食貓。見其煦沫①也，不忍，因擇可生者，得百余，養其中，大者如指，細者如箸。支頤②而觀之者竟日。始舍③之，洋洋④然，魚之得其所也；終觀之，戚戚⑤焉，吾之感于中也。

吾讀古圣人書，觀古圣人之政禁⑥，數罟⑦不得入洿池，魚尾不盈尺不中殺⑧，市不得鬻⑨，人不得食。圣人之仁，養物而不傷也如是。物獲如是，則吾人之樂其生，遂其性，宜何如哉？思是魚之于是時，寧有是困耶？推是魚，孰不可見耶？

魚乎！魚乎！細鉤密網，吾不得禁之于彼；炮燔⑩咀嚼，吾得免爾于此。吾知江海之大，足使爾遂其性，思置汝于彼，而未得其路，徒能以斗斛之水，生汝之命。生汝誠吾心，汝得生已多，萬類天地中，吾心將奈何？魚乎！魚乎！感吾心之戚戚者，豈止魚而已乎？因作養魚記。至和甲午季夏記。（程頤）

（選自《二程集》）

注釋：

①煦沫：用唾沫互相濕潤，喻不幸者互相扶持。語出《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煦以濕，相濡以沫。”

②頤：腮，下巴。

③舍：放掉。

④洋洋：舒緩搖尾貌。

⑤戚戚：心中有所感觸的情態。

⑥政禁：政府發布的施政禁令。

⑦數（cù）罟（gǔ）：細密的網。洿（wū）：低凹之地，亦指池塘。

⑧不中殺：不合殺，不得殺。

⑨鬻（yù）：賣。

⑩炮（páo）：用泥裹物而燒。燔（fán）：直接放在火上燒烤。

【譯文】

書齋的前面有一個石盆池，家人買小魚喂貓，看見小魚相濡以沫的情狀，內心不忍，于是挑揀還活著的小魚百來條，養在池中，大的如手指頭，小的如筷子。我支起下巴整日觀察：剛放養之時，魚得其所，搖頭擺尾，自得其樂；長久觀之，我的內心感觸頗深。

我讀古代圣賢的書，了解到古代圣賢頒布的各項禁令：細密的魚網不得進入池塘，魚長不足一尺的不能捕殺，市場不得出售，人也不準食用。圣人的仁愛之心，養育動物而不加以傷害竟達到這樣的地步。（如果）動物能夠得到像這樣的愛護，那么我們就會使動物得到快樂，從而順應他們的本性，我們應當如何才能辦到呢？思慮此時此地這些小魚，怎么會陷入相“煦沫”的困境呢？從這些魚兒的情況，推及其他的生物，又有什么不能知道呢？

魚兒呀！魚兒呀！細小的鉤，稠密的網，我對此不能完全禁止；用炮燔的方法烹飪而食，我對此也不能完全免除。我知道江海之廣大，足以使你們順應自己的本性，想著把你們放置在其中，卻沒有得到門路，只能以微量之水，使你們的生命得以延續。讓你們生存確實是我的心愿，你們的生命已經延長多時了，然而天地萬物之中，（對于自然界的其他生物）我又打算怎么樣呢？魚兒呀！魚兒呀！讓我內心受到震動的，難道只有你們嗎？于是寫了一篇養魚記，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六月。

【評析】

成語“程門立雪”，形容尊師重道，恭敬受教。“程門”指的就是程頤的門前。

程頤，北宋哲學家，教育家，字正叔，洛陽人，世稱伊川先生，少時與兄程顥就學于周敦頤，同為北宋理學的奠基者，后世并稱二程。

本文是作者22歲時寫的一篇隨筆，抒發了仁者之懷，“不忍”之心，文字平易，感情真摯，自然流轉。首段，記敘養魚的緣由，見到相濡以沫的生命，頓生惻隱和憐憫之心，于是養之，觀之，心中感觸良深。次段，追念古仁人之心，推崇禁傷物類的主張。此乃古仁人寬仁之心，足見胸懷廣闊，有吞吐宇宙，萬物榮生，和諧如一的志向。末段，從魚兒而推及天下萬物，護惜之情溢于言表。文章構思精巧，拓展聯想，抒發了青年程頤的宏大抱負。文章借事論理，托物言志，時隔近千年，今天讀來仍有重要意義。如以此文中闡述的思想：仁懷天下，眾生平等，天人合一，萬類競自由的思想，關照現實，啟發頗巨。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 人類的貪欲和無節制導致了過渡捕殺、盜獵，生態平衡日益遭到破壞，藏羚羊、江豚、鯊魚等數量銳減，就是明證。就連天上飛的候鳥，遷徙的沿途也是陷阱密布，遭受各種屠殺。

我們要樹立“生態整體主義”的新觀念，摒棄“人類中心主義”的舊觀念，尊重每一個物種的價值和生命，共創和諧世界，達到各美其美，世界同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