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們今天研習民族的傳統文化,實際上是對中國歷史上有關文化問題探討的繼續,是對于現代中國建設與發展現實要求的一種理解與回應。掌握科學有效的研習方法,對于我們研習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十分重要的。正確地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特點,是把握科學的研習方法的基點。閱讀古代典籍,除了選讀自己應閱讀的著作外,也可以利用前人的工作成果。要“解其言”、“知其意”、“明其理”。理性地理解民族傳統文化的基本精神,也應是繼承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前提。
關鍵詞:傳統文化;研習;弘揚;方法
中圖分類號:G122文獻標示碼:A文章編號:
自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隨著我國實行改革開放的國策,全國人民將工作重心真正轉向經濟建設以來,人們對待民族傳統文化的態度也開始不斷改變。人們不再對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采取虛無主義態度,或是輕視、排斥、批判的態度,而是提倡學習、弘揚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當我們步入新的世紀以后,民族的傳統文化在我國人民生活中的功用、價值、地位更加凸顯。可以說,今天人們對民族傳統文化的研習與重視,對國學的熱情與提倡,已經形成一股浪潮。這股浪潮方興未艾、蓬蓬勃勃,正在不斷地從意義或價值的層面廣泛地波及中國人的生活世界。因此,從方法學的角度思考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學習、研究與繼承,也應當進入我們的視野:我們應當怎么樣學習、研究中國的傳統文化?我們應當怎么樣繼承中國的傳統文化?這些問題都需要我們在學習的過程中去深入地探討與思考。
研習中國傳統文化的歷史緣由與現實要求
從方法的角度思考民族傳統文化的研習,首先應當確立一個認識前提:這就是正確地理解今天我們研習中國的傳統文化,既有其歷史的緣由與背景,也有其現實的基礎與根據。
就歷史緣由而言,我們今天研習民族的傳統文化,實際上是對中國歷史上有關文化問題探討的一種繼續。我們重視對于民族傳統文化的研習,既源于歷史對于我們的文化啟示,也源于我們對近代中國文化發展的認知與感悟。在近代中國,人們在民族傳統文化問題上的歧異與論爭,曾長時間地影響我們民族文化的建設與發展,使得我們既沒有在學理的層面形成正確的文化理念,也沒有在實踐中妥善地處理好對待民族傳統文化的問題。近代中國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歷史現象?這涉及到兩個重要的歷史背景:一是因為西方學術文化的傳介,即人們常說的所謂“西學東漸”,中西文化由交會而引發了劇烈的碰撞、沖突、乃至于對抗。另一個重要的歷史背景,則是中國文化歷經數千年的發展之后,自身產生了類型轉換的時代要求,或者說中國文化自身開始了由古典形態向近現代形態的轉換。這兩個背景,都必然地要求人們回答怎么樣對待自己民族傳統文化的問題。
自西方的學術文化開始在中國傳介以來,人們對于中西文化價值的理解,即開始產生歧異:一方面,徐光啟一類學者提出“欲求超勝,必須會通。”[1]主張吸納西方的學術文化成果,融會中西,以求取中國學術文化的進步與發展。與這種“會通”、“超勝”的文化觀念相對立,也有學者主張文化“一源”。梁啟超考察清代學術,論及黃宗羲與歷算之學時曾認為:“梨洲亦信服利、徐新法之一人,然謂此法乃我國所固有。嘗曰‘周公、商高之術,中原失傳而被篡于西人,試按其言以求之,汶陽之田可歸也’。其言雖不脫自大之習,然喚起國人之自覺心亦不少”。[2]P488所謂“周公、商高之術”,涉及中國古代數學方面的問題。在中西文化關系上,當黃宗羲提出“中原失傳而被纂于西人”與“汶陽之田可歸”的觀念時,是認為西方文化的源頭可歸之于中國的傳統文化,這種觀念已包含“西學中源”的思想成分。但在梁啟超看來,“西學中源”的觀念,“雖不脫自大之習”,但在中西文化的交會中,一些學者“企之‘會通以求超勝’,其動機半亦由此。”[2]只有不輕視自己民族的固有學術成就,才能提振民族的學術自信,在“會通”的基礎上實現“超勝”。鴉片戰爭以后,人們的文化觀念有所變化。一是張之洞一類人物提倡“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一是馮桂芬一類學者將“西學中源”的觀念更加明確化,但這類學者并不排斥異質的民族文化成果。從“五四”前后到新中國成立以前,則有所謂“東方文化”論、“全盤西化”論、“中國本位文化”論等文化觀念的出現。新中國成立以后,人們在如何對待民族傳統文化問題方面歧異依然很多,有學者主張“西體中用”,有學者主張復興儒學。但是,建設“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社會主義文化”,則是占主流地位的文化觀念。
通過簡單的歷史回溯,我們可以看到近代中國圍繞文化問題的論爭,至今仍在延續。這種延續表明我們的社會、國家或說我們民族文化的現代化轉型仍在繼續之中。同時,這種延續也表明在我們的國家、社會以及我們民族自身的發展中,仍然存在民族的傳統文化與異質的外來的文化之間的矛盾與沖突。尤為值得注意的是,自公元1590年左右到今天為止的四百多年之內,我們的國家曾經爆發過兩次激烈地批判民族傳統文化的思想運動,這種批判曾經嚴重地干擾我們民族文化發展的歷史進程。今天,我們在經歷過對民族傳統文化全面地批判、否定之后,重新審視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重新發現自己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價值,終于意識到正確地對待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仍是歷史為我們留下的一道理論課題與實踐課題。西方一位哲人曾經將啟蒙運動理解為人類脫離自身的不成熟狀態。今天,我們能夠重新思考如何研究學習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也可以說是在民族傳統文化問題上,走出自身不成熟狀態之后的一種結果。因此,正確地了解我們研習民族傳統文化的歷史緣由,應當成為我們今天思考如何研習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思想基礎。
就現實根據來看,我們今天重視對于民族傳統文化的研習,則可以說是我們對于現代中國建設與發展現實要求的一種理解與回應。理解這種回應,可以依據兩個視角。其一,從廣義文化的角度來看,當代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實際是廣義的文化建設。因為,任何文化,本身既是一個過程,一種集合,也是一個系統。作為集合與系統的廣義的文化,既包含物態層面的文化(物質文明形態的文化)、制度層面的文化,也包含行為層面(行為方式、風俗習慣)的文化、精神層面的文化(價值取向、審美情趣、思想方式)。這種廣義的文化現代化,實際是我們前面提到的中國文化形態的轉換。其目標是要使中國文化從舊式的文化形態轉變為新型的文化形態,或者說要使中國文化從古典形態轉換為現代形態。在這種轉換過程中,新文化與舊文化之間,古典文化與現代文化之間存在著內在聯系。因為,現代的中國只能是歷史上中國的延續,現代的中國文化只能是歷史上的中國文化的更新。離開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沿襲、改造,談不上中國文化自身的現代化建設。從理論的層面來講,任何具體的文化形態,都是某一民族在具體的地域和時間段內,自身實踐活動的結果。中國文化離開中國特色,離開中華民族的特色,很難說是真實的中國文化的現代化。因此,可以說中國的現代化建設也需要我們深入地研習中國的傳統文化。
其二,中國的現代化建設,除了物態層面的文化建設、制度層面的文化建設,還涵括另外一個重要內容,即我們民族自身的建設。這種現代化建設以培養新的中國人和造就新的國民性格為目標。這種意義上的中國文化現代化要求,同樣需要我們深入地研習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從文化理論的層面來看,文化概念中的“文”字本義是色彩、紋理,“文”字的文質、美善之類的意涵是對其本義的引申與演繹;“化”字的本義當是改變、化育。《易傳》中所謂“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說法,即包含以文化育人,提高人的認識能力,培養人的德性操守,完善人的人格品質方面的含義。因此,文化的創造與創造文化的主體的進步是相互關聯的。人在自身的生活實踐中,積累、創造出光輝燦爛的文化,同時,人自身的發展完善,在相當大的層面上,也有待于人自己所創造的文化的陶冶、熏染、感化。在這樣的意義上,文化概念實為“文”與“化”二字意涵的完整統一。依照這樣的文化觀念,中國人民今天進行的現代化建設,除了創造先進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還必須推動和促進中國人自身的全面發展。一個國家,只有在建設發達的經濟,推行民主法治,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基礎上,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才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現代化國家。而今天的中國,要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使我們民族自身的素質不斷地完善、提高,同樣需要我們深入地研習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只有了解和弘揚我們的民族通過數千年的歷史發展培植起來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傳統,才有可能教育、培養出新的中國人,達成我們民族自身現代化的發展目標。因此,可以說歷史與現實的雙重要求,構成了我們今天深入研習民族傳統文化的客觀依據。深刻地理解這種依據,不僅會為我們學習、研究民族傳統文化奠定堅實的思想基礎,也將為我們深入地研習民族傳統文化增添強大的思想動力。
掌握科學有效的研習方法
掌握科學有效地研習方法,對于我們研習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十分重要的。正確地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特點,又是我們確立與把握科學的研習方法的基點。中國的傳統文化,當指我們的民族在歷史上所創造的文化成果的總和,在其特點中有兩點尤為值得關注,一是傳統文化的多源共生,一是傳統文化的多元一統。多源共生是就中國傳統文化的起源而言。我們的國家地域遼闊,民族眾多。中國的傳統文化,應是中華民族共同的實踐成果。因此,中國傳統文化,就其形成衍生而言是多源的。研探中國傳統文化的演生,人們會論及海岱(山東渤海至泰山之間)文化、河洛(黃河、洛河流域)文化、江漢文化;也會論及燕齊、鄒魯、三晉、遼陽、秦隴、荊楚、巴蜀、吳越等不同區域的文化。這些不同地域文化的交匯與整合,構成了中華文化多源與共生的特點,使得中國傳統文化成為一個涵括多種文化源頭的整合體。
多元一統是就中國傳統文化的內容而言。在中國傳統文化發展的歷史長河中,晚周時期,政治上諸侯爭霸,學術上儒、墨、道、法等思想派別互爭短長,并峙對立。漢代史家司馬談解析先秦學術,曾將先秦學術概括為“陰陽”、“儒”、“墨”、“名”、“法”、“道”六家;劉向、劉歆父子整理傳統典籍,將其按內容歸之于“六藝”、“諸子”、“詩賦”、“兵書”、“術數”、“方技”六類,加上《輯略》,有《七略》之說。后來,班固在司馬談“六家”觀念的基礎上,對先秦諸子添加“縱橫家”、“農家”、“雜家”,合稱“九流”,再加“小說家”則稱“十家”。秦漢以后,中國學術文化繼續發展,思想理論不斷拓展,學術派別更加繁多,各家理論自成統系。但正是在這種內容多元的學術文化中,整合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取向與基本精神。了解中國傳統文化這種多元一統的特征,對于我們研習中國的傳統文化也是非常必要的。因為,只有了解這種特征,才可能將中國傳統文化視為一個多元統一的整體,而不至于將中國傳統文化歸之于某一家、某一派的學術思想和理論形態。當前,人們熱衷于談論“國學”,也熱衷于談論儒學。何謂“國學”?人們為什么重視儒學?對這類現實的文化問題應當有所分析。在中國學術史上,章太炎一類學者提倡“國學”,認定“國學”是國家賴以成立的基礎,其目的在于提升民族自信,抵御西方文化侵略,謀求國家富強和民族振興。這種相對于西方文化而言的“國學”,實即是中國的傳統文化,并非單指中國傳統文化中某個具體的學術派別。今天,人們看重儒學,則是因為過度的功利主義傾向影響到了人們生活中的價值取向,而儒家思想貼近人們的生活世界,有助于人們安頓身心,培植自己的精神家園。國學與儒學是統一的。研探儒學即是研探“國學”,但“國學”并非僅為儒學,其他傳統文化的優秀成果也當在“國學”之列。這是我們理解了中國傳統文化多元一統的特征之后所應有的結論。
研習中國傳統文化,也需要選擇正確的學習方法。在中國學術文化史上,前賢大家都主張讀書要善讀,非常看重學習方法。在道家著作中,《文子》一書的《道德》篇即曾具體論及讀書方法。依《文子》記載,文子曾向老子“問道”。老子在回答中,首先講到的是:“學問不精,聽道不深”、“不精不明,不深不達”。[3]P18 “不明”、“不達”都是指學習還處于蒙昧、迷茫的狀態,未能達到明理的目的。緊接著老子講到了三種學習方法:“上學以神聽,中學以心聽,下學以耳聽”。[3]這里所說“上學”是最好的學習方法,這種方法注重的是領會,“神聽”才能把握精神實質;“中學”是中等的學習方法,“心聽”需用心思考;“下學”則是最次的學習方法。因為,以這種方法學習完全停留在經驗的層面,學到的只能是表層的皮毛的東西。所以《文子》中又說:“以耳聽者,學在皮膚;以心聽者,學在肌肉;以神聽者,學在骨髓。”[3]“學在皮膚”,即是說這種方法學到的只是表層的東西,所謂“學在肌肉”,是說這種方法可以使學習深入內部,所謂“學在骨髓”,則是肯定這種方法可以把握精神實質,“骨髓”當是最基本的要素,最深層的本質。《文子·道德》篇中有關“上學”、“中學”、“下學”的論述,從讀書方法的角度來看,是很有道理的。明代學者呂柟在回答他的學生廉介問學的時候,也曾講到上、中、下三種讀書方法:“介問觀書。先生曰:‘其上以我觀書,其次以書觀我,其次以書觀書。’‘何謂也?’曰:‘其上,行有余力而學文,可以作圣;其次,體圣人之言,可以作賢;其次,恣記誦之博,無身心之實。誤天下蒼生者,皆以書觀書者也。’”[4]P1呂柟的論述也涉及上、中、下三種讀書方法。呂柟不僅講到了三種讀書方法,而且講到了三種讀書方法所帶來的結果、價值,表明了自己對這三種讀書方法的態度、取向,其對“觀書”方法的理解對于我們也不無啟示。
由于時代的差異,古人所理解的讀書方法,不一定完全適用于我們今天學習的需要,選擇和確立自己的學習方法,還需多注意借鑒當代學者的學習經驗。馮友蘭先生曾在《書林》發表《我的讀書經驗》,把自己的讀書經驗概括為:“精其選”;“解其言”;“知其意”;“明其理”。[5]P197馮先生所謂“精其選”,是主張讀書要挑選最適合自己閱讀也最值得自己閱讀的著作。中國的傳統文化歷經數千年的發展,各類著述浩如煙海。一個人一生很難讀完中國的傳統典籍,也沒有必要讀完中國所有的傳統典籍。同時,閱讀傳統典籍,也沒有必要對所讀著作采取千篇一律的閱讀方式。因為,在傳統典籍中,有些書需要反復地閱讀,有些書泛讀即可,有些書則沒有閱讀的價值,知有其書,但不必去讀。清代晚期,張之洞在四川提督學政,為了幫助青年人讀書,曾編寫一部《書目答問》,內容涉及經、史、子、集以及叢書、別錄等各方面的著作目錄。目錄涉及的著作,有些是《四庫全書》收集過的,有些則是《四庫全書》不曾收集的。張之洞編成此書,也可說是“精其選”的結果。張氏編輯此書,目的在于回答諸生好學者“應讀何書,書以何本為善”。[6]P1“應讀何書,書以何本為善”,涉及讀書的兩種具體方法:一是讀書要依據自己的“志趣學業”,選讀自己所需學問方面最具代表性的著作,二是要選讀有關這一著作的最權威的校勘本和注解本。張之洞所說“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6]講的就是這方面的道理。
研習中國傳統文化,除了選讀自己應讀的著作外,也可以利用前人的一些工作成果。譬如,你對唐詩有興趣,可以先讀《唐詩三百首》,對古文有興趣,可以先讀《古文觀止》。若對儒學有興趣,應該先從“四書”讀起。讀“四書”也有一個選擇問題。依朱熹的主張,讀“四書”應“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7]P419朱熹所理解的“四書”的讀法,也涉及“精其選”的問題。在對傳統文化的研習中,選擇適合自己的需要又能代表傳統文化優秀成果的著作來讀,其學習會事半功倍;如果讀書選擇不當,其結果當然只能是事倍功半了。
閱讀古代典籍,也要“解其言”。古人寫成的著作,今天來讀,不解決語言文字方面的問題,望文生義,實際上很難讀懂。《尚書·泰誓》中有一段文字,即極易誤讀。這段文字是:“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雖有周親,不如仁人。”文中所講的“亂臣”,不能作“亂臣賊子”的“亂臣”來講,這里的“亂臣”是能夠治亂的大臣,故文后才有“同心同德”的說法;“周親”的“周”字也不能作周人之周解,這里的“周”字有至、最之類的含義,“周親”當指最親近的人。所以“雖有周親”后才有“不如仁人”的說法。這里“周親”之“周”很容易被理解為周人之周。因為,《泰誓》記述的是周武王對大臣的訓示。《尚書》中的《泰誓》,有學者認其為偽書,這是另外的問題。這里我們只是從讀書要“解其言”的角度論及《泰誓》。讀古書要“解其言”,除了注意古文的多義,還需注意古文的多音。“樂”這個字在《論語》一書中,即因語境差異,讀音也不相同。《論語·雍也篇》中有“子曰:‘知(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知(智)者動,仁者靜。知(智)者樂,仁者壽。’”的記載。朱熹的《論語集注》主張文中前兩個“樂”字讀音為yao;yao有喜好之意,后一個“樂”字音luo。現在的《古代漢語詞典》中,也標明yao為“樂”字的讀音之一。但現在譯、注《論語》的學者,也有主張將“知(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讀作“知者le水,仁者le山”者。這樣讀文意也順。因為,le字也有喜歡的含義。但是,閱讀《論語》的時候,古代學者中有人主張將這兩個“樂”字讀為yao,我們應當了解,不了解這一點,也是一種局限。對古籍要“解其言”,其途徑一是注意利用工具書,二是多參閱名家注解。古人治學,主張先從小學開始,就是要為解決“解其言”奠定學識方面的基礎。張之洞即曾認為“由小學入經學者,其經學可信,由經學入史學者,其史學可信,由經學史學入理學者,其理學可信,以經學史學兼詞章者,其詞章有用,以經學史學兼經濟者,其經濟成就遠大。”[6]P344這屬經驗之談。這種經驗中首先肯定的即是小學的功能與價值。因此,我們今天研讀傳統典籍,也要注意“解其言”,只有能“解其言”,讀書才可能真有收獲。
閱讀古代典籍,除了“解其言”,還必須弄懂作者在書中所要表達的思想,盡量“知其意”。“知其意”不能完全依賴文字,需要在文字之外去了解作者所要表達的深層的意境與追求,蘇軾在山東做官(密州太守)時于中秋之夜寫成的《水調歌頭》,既有對人生的感悟,也有對親人的懷念。人們解讀這首詞,一般都會論及蘇軾的豁達、瀟灑、樂觀。特別是其結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更是人人樂道的佳句。但是,蘇軾寫作此詞的一個重要緣由是懷念弟弟蘇轍。所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中的“但愿”二字實際上也隱含思念、悲苦、無奈、惆悵方面的情懷。對蘇軾的《水調歌頭》,若不能全面地“知其意”,其意境也會大打折扣。因此,我們研讀古代典籍,只有正確地理解作者在書中所要表達的心境、意趣,才能真正達到學習目的。
研習民族的傳統文化,還必須弄清所讀著作中所闡明的道理,即馮友蘭先生主張的“明其理”。馮先生認為,任何著作中所闡明的事物理則,都有其客觀的對象或依據,但書中闡明的理則只是著書者對于這些對象或依據的認識,這種認識不可能完全地符合其認識的對象。所以,我們讀書既要注意作者的“言不盡意”,也需要注意作者的“意不盡理”,弄清楚作者對事物理則理解的正誤,應當是“明其理”的重要內容。“明其理”的目的在于致用。明理、致用既需要“以我觀書” ,也需要“以書觀我”。由明理而達于致用,應當是我們讀書的最高目標。這種致用可以是致力于社會國家的治理,也可以是致力于讀書人自身的道德完善和人格建構。張之洞當年編寫《書目答問》,目的也在于幫助人們學以致用,并不是要人去作書蟲、書櫥。讀書要真能致用,則必須“明其理”。因此,我們研習傳統文化,不僅需要選擇好書,還必須注意對書中文字的解讀與理則的領悟,只有形成正確的讀書方法,才能學以致用,在學習中不斷進步,不斷有所收獲。
理性地繼承弘揚中國的傳統文化
研習民族的傳統文化,目的在于繼承、弘揚民族的傳統文化,促進我們民族文化的現代化和我們民族自身的現代化。由于中國傳統文化涵括著極其豐富的內容,這使得我們對于民族傳統文化的繼承與弘揚也存在選擇問題。換言之,我們繼承與弘揚的只能是民族文化的優秀成果;這樣的繼承與弘揚,不可能是對于民族傳統文化不加選擇地守護與堅持。因此,正確地總結民族傳統文化的優秀傳統,理性地理解民族傳統文化的基本精神,也應是我們繼承、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前提。一般而言,民族文化的優秀傳統與民族文化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優秀的文化傳統應當是為我們民族普遍認同并長期延續的文化心理、思想方式與行為習慣;傳統文化的基本精神,則是我們民族文化傳統的具體體現。這樣的文化精神,常常以精煉的思想形式,構成維系我們民族生存發展的精神紐帶,思想動力。過去人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傳統、基本精神的概括很多,譬如“天人合一”、“貴和尚中”、“民胞物與”、“憂患通變”等。這些以思想觀念的形式所體現的文化傳統與文化精神,是我們民族傳統文化的精粹,至今仍在維系和促進我們民族的生存發展,是民族傳統文化中需要我們不斷傳承與弘揚的基本內容。
人自身的生存、發展,是人在自身的生活中必須面對的一個現實問題。一個人要維系自身正常的生存發展,求得自身生活的圓滿,獲取自身生活的價值,需要處理方方面面的關系。具體而言,人在生存中,必須面對和處理的主要關系既涉及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也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我們民族的傳統文化,實即是我們的先輩們在思考與處理自身所面臨的這些關系的實踐中創造出來的。因此,中國傳統文化涉及最多的問題是天、人關系、人倫關系,最注重的是探究“三極大中之距”,即探究天、地、人“三才”之中的理則。在中國的歷史上,人們為處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中庸》中提倡“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主張“天人合一”;為了處理人與社會的關系,《大學》中提倡“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主張“老老”、“長長”、“恤孤”。也正是對社會國家的看重,陸游才會在他的《病起書懷》一詩中寫出“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千古名句,顧炎武才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傳世名言。 “貴和尚中”之類的觀念,也是人們為了正確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逐步總結出來的。“貴和”的觀念,主張在處理人際關系時注意統一、包容、團結;“尚中”則要求人們在處理人際關系時,行為適度,正確地把握行為中實然與應然的關系,既做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又注意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使自己的行為規范在合理的范圍之內。因此,從人自身的生存需要出發,去審視、思考民族文化的優秀傳統、基本精神,不僅有利于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正確處理各種關系,也會加深我們對自己民族文化傳統與精神的理解。
繼承、弘揚民族的傳統文化,也要注意從個人的實際情況出發。在現實生活中,人們的家庭背景,工作條件差別很大。我們只有從個人的實際出發,去研究學習民族的傳統文化,去繼承民族的文化傳統,才可能對民族文化的現代化建設作出實際的貢獻。同時,在繼承、弘揚民族傳統文化的過程中,實事求是地理解民族的文化傳統與文化精神,避免思想的片面與絕對也十分重要。人們討論如何對待傳統文化的理解與繼承,常會言及一副楹聯:“萬惡淫為首,認跡不認心,認心世上無好人;百善孝為先,認心不認跡,認跡窮人無孝子。”這副楹聯值得品味。上聯中“萬惡淫為首”是一個全稱的斷語,但理解這個斷語需要分析;“認跡不認心,認心世上無好人”,即是分析之后的結論。“跡”,是行為,心是動機,是觀念,是思想活動。在現實的人際交往中,俊男靚女,總會讓人愛慕,這種愛慕也可能包含自然的情感意識。但是,一個人在無法將自己的情感現實展現的時候,行為中仍能以理化情,堅持道德底線,那麼,“認跡不認心”,此人的人格操守仍然是可以肯定的。如果僅從思想觀念出發,即所謂“認心”,那么,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很難發現“好人”。因為,在人性中,不可能不包含人的本能或說自然的屬性。下聯“百善孝為先”也是一個全稱的斷語。行為上盡孝,人與人的差別也很大。富有者可以給父母優裕的物質生活條件,貧窮者為父母提供必須的生活用品都需要計劃。但是,一個人,不論貧富,只要心中常記得父母為自己的成長所付出的辛勞,常想到該為父母做點什么,常存這種心意,并在條件許可的前提下,將這種心意付諸行為,即已盡孝。盡孝只能“認心不認跡”。如果以“跡”論孝,“窮人”中真的很難說有孝子。總之,研習民族傳統文化的方法是多層面的,繼承弘揚民族傳統文化的方法同樣是多層面的。在研習民族傳統文化與踐履民族文化傳統的過程中,各人實有各人的學習方法,各人應有各人的實踐途徑。只有從實際出發,才有可能在研習與實踐中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同時,我們也應當堅信,研習民族的傳統文化,實踐民族的文化傳統,只有不為者,沒有不能者。只要我們矢志不渝,持之以恒,不論是對民族傳統文化的學習與研究,還是對民族文化傳統的繼承與弘揚,都會獲得優異的成績,做出自己的實際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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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田文軍,男,湖北鶴峰人,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哲學史研究。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