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中國政局波譎云詭。8月13日,日軍進攻上海,制造“八一三”事變,國民政府組織淞滬會戰,11月12日上海淪陷。為圍攻南京,日軍集中優勢兵力,兵分兩路:一路沿滬寧線于11月中旬相繼占領嘉定﹑常熟﹑蘇州等地,下旬占領無錫﹑常州,12月2日攻占江陰要塞;一路沿滬杭線于11月19日占領嘉興,后迂回至太湖南岸,相繼占領吳興(今湖州市)﹑宜興﹑溧陽、高淳等地。12月13日,日軍攻克南京;12月24日,杭州淪陷,拱衛京滬的富庶江南,盡喪日軍鐵蹄之下。
置民罔顧的庸官奸商
抗戰初期,國民政府中下層官員棄民而逃。不少地方大員只是風聞日軍將至,便早已收拾行囊匆忙遁逸,日軍在江南一帶勢如破竹。1937年12月,日軍發動南京攻勢。金壇縣國民黨部官員貪生怕死,作鳥獸散,縣機關頓時呈無政府狀態。攻占六合縣城時,城內竟無一人,百姓逸散他處。常州某區公所接到江蘇省政府誥令,需待百姓轉移后方之后,方可魚貫撤退,然而在日軍悍然攻城前,區公所僅剩兩人。相較置民罔顧的庸官,愚民欺民的惡官更令人發指。抗戰初期,國民政府委派袁右任坐鎮江陰要塞,誓死抵抗日軍,百姓深信不疑,沒有做好撤離準備。誰料想,12月2日,日軍溯江而上突襲黃山炮臺,封鎖過江船只,頃刻間江陰縣城慘遭日艦重炮轟擊,百姓死傷慘重。袁右任眼見日軍炮火已至縣前街,仍不許民眾后撤,以致城內百姓頃刻成為炮灰。在常熟縣,日軍用重炮攻城,縣長陳復非但沒有組織民眾疏散,反而貼出安民告示,要求民眾就地待援,常熟百姓因來不及撤離,慘遭日軍凌辱。在
常州春江鎮,沿江船只被政府及軍隊強征,百姓難以逾越長江。從上海、蘇州方向逃出的官老爺此時還講究排場,將自己所用的汽車特地運抵常州,再轉運至武漢,時文抨擊“退出時之交通工具,不能因官方有權力,即為官方所占有,同時也要顧及到民眾,盡一點心”。
在江南的農村中,不少國民黨軍隊以支援前方抗戰為名,趁機強征百姓稻米,百姓匱藏的口糧很快被劫掠一空。日軍占領江南后直接強奪口糧,不少百姓還慘遭竄匪洗劫。稍有財貲的市民去米店購糧,卻眼見一日一價,米價騰貴,漠然嘆息。以浙江富陽為例,富陽地處富春江中下游,是扼守杭州的咽喉要道,1937年以來成為日軍與國軍角逐的戰略要地。富陽山多人稠,1932年人均耕地面積僅1.9畝,受高旱低澇自然環境影響,糧食產量較低且不穩定,無法自給,需從外埠購糧調劑余缺。1938年,日軍占領富陽后,農民外逃,大片農田荒蕪,造成富陽糧食產量大幅銳減,口糧奇缺。本縣一些糧商瞅準斂財時機,暗中從桐廬、蘭溪、金華、衢州等地購糧至富陽出售。一時間,富陽縣政府所在的場口鎮儼然已成為糧米集散市場,光米店就有20余家。不少奸商與惡霸沆瀣一氣,囤積居奇,競相抬價,糧價一日暴漲數次,民怨載道。
在江南的城市中,日軍推行殖民地金融體系。日軍憑借特權開辦日商銀行,還扶植汪偽中央儲備銀行在江浙滬地區設立支行與辦事處,壟斷金融行業。江南淪陷后,日軍在滬寧杭等地強制推行無法流通的軍用票,直接牟取暴利。偽政權經濟部則依靠儲備銀行,大肆發售儲備券,起先按照2:1的比例兌換國民政府發行的法幣,后改為1040元法幣兌換77元中儲券,最后降至1000元法幣只能兌換50元中儲券。他們將收兌的法幣在國統區乃至港澳等地套購軍需物資。
汪偽政權為加強經濟控制,將諸類民用日常百貨列為專賣品或特賣品,既嚴格控制銷售數量,又特許在政府專營或日商店鋪發售。所售商品不僅價格昂貴、數量奇缺,而且多為劣質品。江南百姓出于生計所需,暗中交合走私,俗稱“跑單幫”,當時可謂全民皆商。不僅有商人、市民、偽政權的政府官員,而且有妓女、膽大的農民,甚至斗字不識的婦孺也紛紛加入走私行列。這些走私隊伍沖過一層又一層的哨所,冒著生命危險,或行走于繁華都市,或行走于山間僻野,他們行蹤低調,多則上百人,少則一兩人,極為隱蔽,獲利卻頗為可觀,使得黑市交易日臻繁榮。
奴化統治下的江南民眾
突遇兵燹,江南民眾的生活步履維艱且性命垂危。為肆泄獸欲,日軍在江南搜捕良家婦女,廣設慰安所,以供軍士享樂。日軍所設慰安所,在各地名目不一,諸如“皇軍俱樂部”“行樂所”“安樂所”等。1938年2月27日在《大公報》上刊載了一則《上海的地獄:敵寇的行樂所》的報道,詳細記述了日軍在上海的暴行。日軍抵達上海虹口后,在四川北路橫浜橋附近的某銀行舊址內設有行樂所。“迨入所內,毛骨悚然,哀嚎慘兮。各屋內俱有木板相隔,宛若一獨立小間,每間內置極暖水汀。在最低一層,私藏有日軍在蘇州、無錫、昆山及浦東各地所擄良家婦女,皆十七八歲至三十歲者不等,約數百人,均一絲不掛,噤若寒蟬,相擁而泣。日兵川流不息其間,如擇商品,隨意滿足其獸欲。倘有女子不從者,即遭皮鞭。被擄女子入所后,大多自愿絕食,不數日斃命,然隔日即有新擄者填補。”據南京戰犯審判會供稱,自1938年1月始,日軍特務部即命上海陸軍兵站醫院軍醫麻生徹男等人,不定期對慰安婦實行體格檢查,患病者不計其數。日軍還刊布《陸軍娛樂所守則》,對入場細則、征收費用及禁止未用避孕套性交等一一俱陳。
日軍將慰安婦視同軍糧一般重要的“軍事物資”。日軍上門搶掠,使得婦女不敢在城內逗留,或假扮男士,或藏匿家中,或逃亡鄉野。為填補慰安婦,日偽特務駕車在城內繁華處伺機獵取,見有顧客上車,飛馳至僻野,將男子或拋下或暗殺,女客便從此銷聲匿跡。蘇州城陷后,有2000多名婦女被擄,無錫有3000多人,杭州
一帶則多達兩萬余人。這些婦女被分為上中下三等,被擄后當眾剝光,在肩上刺以號碼,以防逃逸。據1938年6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編印的《日寇暴行紀略》所載,日軍威逼蘇州維持會的漢奸四處搜羅婦女,喪心病狂的漢奸奔走數日,網羅兩百余良家婦女,集中羈押在一廟內,整日衣不遮體,任憑日軍蹂躪,不少婦女蒙羞自殺。在日軍的恫嚇下,自殺者非未減少,反而俱增。這使得日軍頗為煩厭,于是將一息僅存的可憐婦女,齊數押往虎丘山旁,用機槍一并掃射。
為推行奴化教育,日偽辦學機關極力推行“日中親善”“反共防共”等奴化思想。偽浙江省教育廳頒發公告,要求在校學生必須謹記“三義”,即信賴政府、日中提攜、協力防共為一切教育之基本精神。教育廳還積極組織課程改革,將日語列為必修課程,開設訓練武士道的“青訓課”,禁止在學校懸掛中國地圖,禁止使用“中華”等字樣物品。汪偽政權的教育部門縮短高等教育學制,對開設的文科類、思想類課程進行嚴苛審查;力促興辦職業教育,以滿足戰爭亟需的技工人才。
離奇的通郵通匯現象
交戰雙方禁郵禁匯實屬常理。“九一八”事變后,中日雙方雖處戰爭狀態,國統區與淪陷區卻始終保持離奇的通郵通匯現象。當時,中華郵政是國民政府經營的郵政機構,其業務范圍遍及全國。囿于中日兩國尚未正式宣戰,日軍設在大連郵局和滿鐵附屬地的日本“客郵”照章仍可同江南各地通郵,從歐洲各國寄來的郵件也繼續經由西伯利亞和東北傳遞,但藥品、硫磺、政治讀物等屬“違禁品”,嚴禁郵遞。
為了維持淪陷區內的通郵,中華郵政委派外籍雇員負責營運,甚至賦予其更大權力,冀望利用他們的外籍身份與日偽打交道。淪陷區內的郵政局,遵照盡力維持的方針,只要日偽尚未公開干涉,不貼用日偽郵票,就不撤退郵局,依舊與大后方保持通郵。日偽政權一面礙于《萬國郵政公約》,不便強制取締;一面出動特務肆意尋釁,或捏造借口隨意查扣信件。“八一三”事變前夕,國民政府委任法國人乍配林為滬蘇浙皖郵政聯區總視察及郵政總局駐滬辦事處主任,辦事處下設總務、業務、財務三科。“八一三”事變后,中華郵政遵照《淞滬停戰協定》,委任日籍金指謹一郎擔任業務科長兼副郵務長。此時,江南淪陷區郵政尚未被日人所掌控,與大后方照常通郵,國際郵件照例從上海進出口。汪偽政權曾數度要求接管郵政,均遭日本當局否決。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汪偽政權專設郵政總局,并采取恫嚇手段,逐步褫奪中華郵政在江南的營運權。遷播大后方的國民政府交通部,一面依據《萬國郵政公約》,對日方的無理行徑提出抗議;一面對已經或將要淪陷地區的郵政,采取“如遇地方情形緊急,非至當地機關及民眾確已轉移,郵局不得撤退。撤退時亦應于可能范圍內在鄰近安全地點暫避,并相機回局恢復,以便民眾”。郵政總局副局長徐昌成在給戰時軍事委員會的《續陳失陷區復郵之利弊得失》中認為:“若想安定淪陷區民眾生活和抗戰信念,務必維持淪陷區的中華郵政;倘若中華郵政撤出,日偽必然興辦他們的郵政。與其他辦,不如我辦。”交通部長張公權在給蔣介石的呈文中,亦主張“郵政之原有系統依然保持,前后方之通信聯絡益臻便利”,蔣介石欣然應允。在此背景下,江南民眾尚可與國統區通郵通匯。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中華郵政在江南淪陷區的業務難以為繼且虧損巨大。汪偽政權以財政緊張為由,肆意克扣郵政補貼,中華郵政只得維繼上海辦事處。緣于汪偽政權對江南郵區業務的步步緊逼,中華郵政不得不頻繁調整郵路,盡量保持大后方與江南淪陷區內通郵,保持國際郵件的進出口交換。大后方與江南淪陷區的郵件業務,由香港和上海及敵我交錯區內較小通道輾轉交換。南方各省相繼被日軍占領后,粵漢鐵路被切斷,沿海港口被封鎖,上海直達香港、澳門的通路被迫中斷。1943年3月,上海與重慶間的公開郵政業務被斷絕,汪偽政權徹底接收了江南郵區業務,這一離奇的通郵通匯現象遂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