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是一個多山地的國家,這種地形對全世界來說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在這廣袤的山地之中生活著各種形態各異的鳥類,它們在這復雜的山地地形條件下進化出了能生存于世間的外形特征以及獨特的生活習性,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當我們大家都還對它們不甚了解的時候,它們卻面臨一場空前規模的大屠殺。
桂東縣和炎陵縣交界的羅霄山脈,也是湖南和江西交界處。山脈中的山頭海拔最高處,超過2000米,入秋以后,山風很大,上山穿上羽絨服也不為過。山上空氣清新,綠色的蛇就在身邊爬過,天氣好的時候,抬頭滿眼是星。
谷雨時節,數以億計的候鳥在湖南省桂東縣八面山、齊云山等地覓食補充后,集群經過湖南桂東的鳥嶺等地,飛往北方避暑。秋分時,它們再途經湖南桂東的鳥嶺,在八面山、齊云山等地停留補充食物后,飛往南方避寒。年復一年,這條遷徙之路因此被稱為“千年鳥道”。
這本是一條穿越饑寒,重尋溫暖的路。現在,而這條路卻已成為無數鳥類的不歸路。因為在這里,等候它們的有火槍、鳥銃、竹竿和大網,還有死亡。2012年9月至10月,我和我的伙伴們自駕多次“潛伏”于此。目睹了一場持久的殺戮。
桂東炎陵下屬幾個鄉鎮,捕鳥之風盛行,山頭捕鳥一事童叟皆知。在捕鳥之前,甚至會有祈禱儀式,祈求今年能夠“收獲”更多。
儀式結束后,捕鳥人舊時會在山頭焚燒柴火、輪胎,燃起熊熊大火,照亮山谷,鳥兒尋光擇路,捕鳥不費吹灰之力。如今科技發展,他們使用的是射程更遠的LED燈。
陰雨和霧霾是捕鳥絕佳的天氣。9月20日,在這樣的天氣里,開車進山,大開車燈,也幾乎看不見眼前的路,還需要強光手電輔助。第一次進山,偽裝成“打鳥人”,我們沒帶大燈,也沒有火槍,陌生的面孔引起了捕鳥人的警覺,只能在300米外目擊這場屠殺。
凌晨,有霾。燈光從無數山頭亮起,束束藍光直射入天。我從未在任何明星的舞臺上,見過這樣攝魂的燈光。
捕鳥人坐等鳥來。他們在山頭挖洞,洞口覆蓋植被,洞內遮風避雨,據說在山頭想要擁有這樣的洞口,需要給山頭主人交“使用費”。
鳥兒循光而至,所有山頭的捕鳥人,都在暗處扛起了鳥銃。“砰!”“砰!”“砰!砰!”槍聲從各個山頭響起。遷徙的鳥兒,飛得過這個山頭,也飛不過那個山頭。
10月9日,添置了紅外攝影器材,再次進山。偽裝成“收鳥人”提著蛇皮袋游走在各個山頭。這一次,屠殺就在眼前。
捕鳥人成群,分工有序,有人負責打大燈,吸引鳥類,有人負責開槍,有人負責在開槍后,打著小燈撿拾被打中的鳥。還有一部分“娛樂化”的捕鳥人會開著好車,打著雨傘,帶著美女,一邊聊天,一邊等待鳥兒飛近。甚至有人在喝啤酒歌唱。
有一群鳥飛來!一槍,兩槍,三槍……
應聲落地的鳥兒在地上掙扎。哀鴻陣陣。有捕鳥人告訴我,10月3日這天,有一群人打到的鳥,重量超過一噸。在捕鳥最嚴重的山頭底下,林業部門設有檢測站,但我從未見到站內有工作人員。
多年來無數次的報道,沒有改變。每次臨走時我們故意暴露攝影器材之后,捕鳥的山頭就會立刻變得很安靜。可看見我們遠走過后,山頭又會變得熱鬧起來。
值得一提的是,在桂東縣的集貿市場,鳥類的買賣類似于公開的。幾次暗地拍攝,幾十人在銷售,叫賣的鳥中,有灰鷺、鷹隼甚至是天鵝。在當地所有的小飯館里,幾乎每家飯館都有鳥類出售,就算沒有,只需一通電話也會有人立馬送來。從幾十塊到幾百塊,判斷鳥類價格的標準,是按照國家保護動物級別和脖子長短來定價,保護級別高,價錢就高。脖子長的鳥很腥,價格稍低,短脖鳥肉似家禽,貴許多。
對于許多鳥兒來說,前一夜沒有被一槍斃命,或許只是更痛苦旅程的開始—在第二日會被當地人拔毛,活鳥被一根一根拔掉羽毛,這種近似凌遲的處理方式,只是源自當地的另一個“傳說”—活鳥的血,大補。
村民說,當地習俗中,斷奶第一天孩子吃的第一頓飯,必吃鳥肉。
據說禽流感盛行那一大段時間,沒有人吃鳥。
傳播的力量
對話李峰
OUTDOOR:你當時是如何想到要來拍攝這個主題的?
李峰:我是一名記者,我的工作就是記錄真相,展現給別人看。同時我也是一名護鳥志愿者,打鳥這種現象其實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對媒體來說也不是個新題材。但由于捕鳥都是在夜間的荒山里進行,此前沒有人近距離接觸和拍到殺戮場面。只有將最直觀、最殘忍的殺戮赤裸裸地展示給公眾,才會觸動人心,引發關注。所以我決定去做這件事,希望把這一現場記錄下來,讓更多的人關注候鳥的命運,引起政府重視,最終減少殺戮。
OUTDOOR:你們在拍攝時遭遇了哪些困難呢?
李峰:通過與湖南護鳥營的溝通,我了解羅霄山脈一帶打鳥比其他地方更“專業”,全部是持槍。我們就沖著最危險、最惡劣的殺戮現場去。選題也得到了報社領導的大力支持,讓我更有動力和信心。為了更好地偽裝、隱蔽自己,躲避危險,同時保證拍攝質量,我在前期做了大量準備工作。曾在瀏陽一處與羅霄山脈環境相似的大山中模擬實驗,有兩個“不怕死”的兄弟張波和張哲在整個拍攝過程中給了我極大的幫助,背后的艱辛和付出的心血常人難以想像。
OUTDOOR:當你們在涉足這個題材的拍攝的時候,你們的心路歷程是怎么樣的呢?
李峰:最初拍攝的時候,沒有想很多,當時最重要的是想方設法避免危險,同時拍到震撼的畫面。拍攝過程有些驚險,看到那些殘忍的殺戮場景更多的是痛心。拍攝完成后,起初一直擔心發不出來,出乎意料的是報社領導非常支持,并大篇幅進行報道,同時在網絡上推廣紀錄片。看著點擊量暴增,覺得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OUTDOOR:除了候鳥之外,你還拍攝過其他環保類題材嗎?
李峰:我拍攝環保題材有10年時間了,基本上每年拍攝一個環保題材。2002年到2005年,我在內蒙古科爾沁草原拍攝當地治理沙漠化的題材,可惜最終什么都沒種出來,拍攝也流產了。這件事從充滿希望到非常失望,最后幾乎完全絕望,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碰環保題材了。
OUTDOOR:你最初是因為什么關注到環保類題材的?
李峰:我從十幾歲開始玩攝影,一直都想拍很多美麗的照片,把美好的河山、風土人情記錄下來。后來我發現我的照片中經常會有不美的東西,就開始關注這些不美,去探究它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進而想到如果不去呼吁宣傳,讓更多人來保護我們的生態。這幾年經過自己的實踐和努力,我覺得其實每一個人,每一個攝影師都能夠,并且應該關注這個東西,這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每個人都有責任守護它。有了美麗環境,才能拍出美好畫面。
OUTDOOR:在你看來,和諧美好的生態環境是什么樣的?
李峰:生物界是一個大鏈條,其中某個環節被破壞,都會影響到整個鏈條的平衡。拿“打鳥”來說,你在候鳥遷徙的過程中捕殺了這些鳥類,以它們為食的另一些動物就會受到影響,環環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