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彈”引爆者

王洪亮進入看守所的第一天就是風云人物，號友們議論紛紛，敢用這種方式公然報復社會是個“不簡單”的人。王亮卻認為自己是被逼得無路可走

5月15日，從西安機場接到第一個炸彈威脅電話開始，在隨后的一個小時內，蘭州、北京、上海、烏魯木齊、南京幾地也陸續接到聲稱飛機上有“炸彈”的威脅電話，而電話中陌生男子的通話內容如出一轍，“你們機場飛往深圳的XX航班上有人肉炸彈”，接下來“炸彈”恐嚇電話所涉及的吉祥航空、深圳航空、東方航空的5架飛往深圳的航班先后啟動緊急預案，涉事的5架航班緊急變更飛行計劃、分別備降、返航或推遲起飛，相關機場及安檢、公安、消防等部門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進行防爆排查。最后經證實，這5個非法干擾信息全部是虛假恐怖信息，恐嚇電話均來自深圳。

炸彈案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王洪亮。不同于公眾想象中的“恐怖主義”那樣深不可測，警方僅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把他抓捕歸案，王洪亮說：“我就是想報復社會。”

7月17日，廣東省深圳市寶安區檢察院以編造虛假恐怖信息罪對“五航班詐彈案”的被告人王洪亮提起公訴。

8月13日，此案在深圳寶安區法院一審開庭，被告人王洪亮對公訴機關指控的“編造虛假恐怖信息罪”表示認罪，但他堅稱此舉并非蓄謀已久的報復社會行為，而是自己頭腦一時發熱。

詐彈

27歲的王洪亮初二那一年便輟學離開了內蒙古通遼市的老家，開始了他闖蕩大城市的生活。

由于不具備文憑，王洪亮職業生涯的開始也多以打零工為主，檢察機關提供的資料顯示，2002年，王洪亮在北京做了三個月的餐廳服務員，后來還去上海待了一段時間，但并沒有找到工作。2003年初來到深圳后，因為屢次違法犯罪，王洪亮逐漸變成了派出所的“常客”。直至因為謊稱航班上有炸彈被捕，一段不光彩的過去一直籠罩著他。

記者在寶安區看守所見到了王洪亮，鐵欄內的他是一位精神狀態良好的年輕人，除了向記者講述著他種種“不公”的遭遇外，他還多次提到看守所伙食太差的問題，言談舉止無不透出一股淡定。

為什么會選在5月15日那一天？王洪亮說，事發的前一天，他在位于羅湖區的一家網吧上網，突然有警察進來盤查網吧上網人員的身份證，他開始習慣性緊張起來，果然如他預想的那樣，警察對他格外關注。“當著網吧那么多人的面，就帶走了我一個人，像犯人一樣。”到了派出所，王洪亮相繼接受了訊問、拍照、按指模。“從派出所出來以后，我一直想著這幾年來不斷被警察盤問的場景，既然警察三番兩次地找我，覺得我有問題，那我干脆就進看守所，在他們眼皮底下應該不會被查了吧！”

王洪亮說，用撥打恐嚇電話嚇唬航空公司是突發奇想，并沒有經過長期籌劃。檢察官告訴記者，該行為的犯罪成本較低，同時也不需要犯罪分子花太多時間準備。這也造成了利用這一點違法犯罪時有發生的原因。

5月15日早晨八點，王洪亮從羅湖區泥崗村的一個私人旅館出發，坐出租車到羅湖繁華地段的百貨商場附近游蕩，用十天前在龍華新區購買的一款新手機實施了犯罪。據王洪亮講述，機場的電話號碼全部都是從網絡上隨機查詢到的。記者在采訪過程中了解到，王洪亮口中說的幾家機場的電話號碼有的是機場問訊處的，有的則是機場周邊派出所的。派出所接到王洪亮的電話后，立即聯系機場方啟動安全預警。

“我在打第一個電話時候很緊張，聲音都有些抖！”據王洪亮描述，他撥打的第一個電話雖然簡短但印象卻極為深刻。西安機場問訊處的工作人員接起電話時，他開口就蹦出一句“ZH9243有人肉炸彈”，還沒等那頭說話就立即掛斷了電話。嚇出滿頭大汗的王洪亮定了定神，繼續用以上的方式按下通話鍵，可是打到第三個電話的時候他感覺一切來得都特別容易，緊張感慢慢就消失了。于是，后面的幾個電話他“超常發揮”，開始注意語調、進入角色。

因為王洪亮在深圳居住，也為了方便記憶，所以他選擇的航班都是飛往深圳的。而且選擇航班的時間段也大多在早上7時20分至7時40分前后，“打完恐怖信息電話后，這些飛機應該都在空中飛行，我覺得時機剛剛好。”

如王洪亮料想，涉案機場被“炸彈說”侵襲，忙作一團，緊張的氣氛蔓延。而王洪亮只是把撥打恐怖電話的手機卡扔進河里，溜達到附近的商場，準備找一家電影院看場電影消磨時光。

下午，王洪亮用自己的另外一部手機上網，看到網站有“一天內突發5起航班‘炸彈’，專家稱此事件屬世界首次”等相關標題，知道事情鬧大了。于是他前往東莞常平鎮，想在鎮上找一間旅館過一夜再作打算。入住后王洪亮一直忐忑不安、難以入眠， 度過了他最為艱難的幾個小時，直到凌晨三點警方闖入將其逮捕，王洪亮才舒了一口氣，他認為這一幕遲早要發生。

前科

王洪亮極力想掩飾的過去究竟是什么？

記者在王洪亮的簡歷中看到，2003年初來到深圳后，王洪亮和幾個老鄉在體育館一帶搶包，2003年3月被八卦嶺派出所抓獲，以搶劫罪判了兩年，2005年釋放。2006年2月因屢次打電話以放炸彈、投毒等方式對商場、世界之窗等敲詐勒索，被福田區法院判處三年，2009年釋放。2009年4月，因偽造證件、印章，被福田園嶺派出所治安拘留15天，后被勞動教養一年，2010年6月從深圳市第一勞教所釋放。

這份劣跡斑斑的簡歷跨越了九年的時光，王洪亮說，從勞教所走出來后他一直在提醒自己做一個安分守己的人，擺脫曾經年少時犯錯的陰影，重新做人。后來的四年里他打過幾份工，在深圳寶安區一家電子廠做過普工、在快餐店做服務員，2013年干起了快遞員的工作。可是從犯人形象到良民形象的蛻變過程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的一帆風順，出示身份證、接受派出所巡警問詢、做筆錄、按指模等舉動一再地提醒王洪亮，他不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人。

王洪亮最近的一份工作是在福田區八卦嶺一帶做快遞員。王洪亮對記者說：“雖然每天起早貪黑，但已經能感受到通過勞動獲得收入的滿足感。”

在老板和同事的眼中，王洪亮勤奮，肯吃苦，是一個老實人。他本人覺得這份工作只要肯努力，公司提供宿舍，再加上能拿到一個月四千左右的工資，基本解決了在深圳生活的問題。他的圈子也因為有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和異地交往一段時間的女朋友而發生改變。可是周邊沒有人知道王洪亮的過去，閉口不談和極力掩飾也是王洪亮的處理方式。 一次公司組織給全體員工辦理居住證，王洪亮害怕在辦居住證的過程中會讓公司領導和同事知道自己是有前科、坐過牢人，所以他對公司說自己已經辦過居住證，沒帶在身上。等大家都辦好了，王洪亮私底下再向公司請了幾天假暗中去辦了一張，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委。

深圳是個“移民之城”，許多外地人來這里奮斗、打拼成為新深圳人，有一部分人還在等待機會，而王洪亮是等待被接納。“不管前科多少，我出來后只想做個合法公民。”王洪亮強調。

“只要碰到警察檢查身份證，我都會成為頭號可疑人員被帶走盤問，有的時候被帶去派出所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王洪亮提出過質疑，既然都已經查過幾次了，有歷史記錄了，為什么每次還是不能幸免被盤查的結果。曾經有一位民警這樣回答過他的問題：“我們也是例行公事，上級有命令下來必須完成任務。”聽完后王洪亮感覺有怨氣無處發泄。

同樣是盤查，有一次卻讓他忍無可忍。一個周末，女朋友來深圳看望王洪亮，兩人異地交往，又沒有固定的住所，所以王洪亮打算帶女朋友去旅館住一晚。他辦完住房登記手續，剛入住房間不到半個小時，再次引來了不速之客。在女朋友的面前，王洪亮無奈的交出身份證，接受警方的訊問，全程他都不敢直視女朋友詫異的目光，直至被警方帶去派出所問話，他也沒能給女朋友一個交代。一直不敢聲張的“丑事”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展現在女朋友眼前，對于王洪亮來說，他完全沒有了面子和隱私。

不久，王洪亮的工作也丟了。在送快遞的途中，他“吃飯”的工具電動車被交警沒收，從此后他再無心工作，開始泡在網吧，終日無所事事。

現狀

王洪亮進入看守所的第一天就是風云人物，號友們都在議論紛紛，敢用這種方式公然報復社會是個“不簡單”的人。王洪亮卻認為自己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他對檢察官說開庭時會向因這次恐怖電話受到影響的航空公司和旅客道歉，畢竟他們是無辜的。他還戲謔地說道：“對航空公司造成的經濟損失太大，我坐幾年牢也補償不了，唯有出獄以后多選擇乘坐他們的航班了。”身陷囹圄，還開著玩笑的王洪亮自嘲“花言巧語”。

等待開庭的日子，王洪亮倒真的顯示出了淡定和從容。有時，他會在寫檢討的草稿上紙涂鴉一番，在上面寫下心情。他告訴記者自己會一直寫下去，一來打發在看守所空虛的時光，避免自己多想；二來因為自己平時喜歡寫點東西，可以把這番經歷寫成小說告訴更多人他的所思所想。可要是有人當面追問謊報“詐彈”的動機，他便會開始抵觸，甚至偏激起來。“中國是沒有合法途徑（解決問題）的，要不然怎么會出現因為欠薪就跳樓的事件。”王洪亮說道。

另一方面，王洪亮也覺得自己是個愚蠢至極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干出謊稱飛機上有炸彈這種“傻子都知道會出事”的荒唐事來。可他不依不饒地認為，不管過去如何，從勞教所出來以后，他從未做過違法犯罪的事情，是合法公民，而合法公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公安帶走問話，任誰都接受不了。“警察確實是不道德的！他們的行為使我的身體和心靈都受到了傷害，尤其是在他們面前，我沒有了隱私。”王洪亮言之鑿鑿。很早以前他就把公安當做了要躲藏的對象，即使自己沒有犯罪。檢察官告訴記者，在提審王洪亮時，他表示對于要面臨的刑期，順其自然就好，畢竟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五年或者十年刑滿出獄以后，用身份證時，不會還難以擺脫被公安帶走調查的命運。

王洪亮現在只關心兩件事，一件是即將到來的開庭，一件是信用卡還款問題，在被逮捕時，他的信用卡賬上已透支數千元，現在無力償還。他很擔心在編造虛假恐怖信息罪上在加一條惡意透支信用卡詐騙的罪名。更害怕將經濟上的負擔轉移給內蒙古老家的父母。“前幾次的坐牢已經讓父母徹底對我失望了，沒想到這次竟然讓家里人通過電視看見我再被關起來，真的很丟臉很羞恥。”直視記者的王洪亮低下了頭。

看守所有個圖書室，為關押人員提供書籍閱讀。王洪亮經常去借書，現在他正在閱讀一本名為《獄霸》的小說，里面真實的還原了犯罪分子的牢獄生涯。王洪亮說要多為自己的創作獲取靈感，曾經想報復社會，而現在的他對外面的社會充滿向往，一心只想被認同。

記者了解到，盤查權是法律賦予警察的一項重要職權。《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法》規定：“為維護社會治安秩序，公安機關的人民警察對有違法犯罪嫌疑的人員，經出示相應證件，可以當場盤問、檢查”。此外，《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法》第十五條也有規定警察依法執行職務時對有違法犯罪嫌疑的人員，需要查明身份的可以查驗身份證。而對于有違法犯罪嫌疑的人員該如何去界定、如何去把握行使職權的度才不會干涉公民的隱私和日常生活，是亟待解決卻易被忽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