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育吠陀

戴卡·迪瓦卡特·莫斯身著一襲白衣，邊抱拳作揖，邊走進小茅屋。屋里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和兩把椅子，風扇咝咝地攪動著屋內濕熱的空氣。老先生尋了椅子坐下，透過金絲眼鏡靜靜地觀察我，問了兩三個有關消化和頭痛癥狀的問題，并讓我張開嘴做“啊……啊……”的發聲練習。然后他抬手指向天空，嘴角掛了一抹燦爛微笑。這笑容的內涵我實在無法參透，只知道長長幾分鐘的靜默后，老人家如夢中囈語般說了兩個詞——“Vata-Kapha”。我不懂梵文，可大師的診斷就只有這兩個詞。Vata-kapha，風和水——這就是我的癥結所在，也是我得到的處方。

戴卡·迪卡瓦特·莫斯不是醫生，他的等級要比醫生高得多，因為他是一位世界聞名的婆羅門僧侶，是印度喀拉拉邦現有五個先知家族（astavaidyas）之一的繼承人。Astavaidya意為“知曉一切的人”，他們可以看透所有人身體內的一切，傳授至真、至純、有起死回生之效的阿育吠陀生命醫學。

幾年前，阿育吠陀生命醫學開始市場化，引起了西方人濃厚的興趣，他們把阿育吠陀看作是除西醫外的第二選擇。在深受紫外線侵襲的游客眼中，溫和的阿育吠陀是無毒無副作用，通過精油按摩和泡熱水澡就能重返青春的神奇療法。病人只需在叢林中的小茅屋住上一周，堅持喝幾副味道辛辣但可直指癥結源頭的湯藥便可見效。拉維·莫斯繼承了父親戴卡·迪瓦卡特·莫斯的事業，成為這家阿育吠陀診所的新任主治醫師。他嚴肅地對我們說：“我們這里從不接收只停留七日的病人，因為一個完整的療程至少要一個月。要知道，這兒不是美容養生會所。”那是必然的！這里是診所，更是圣地。

與自然共節拍

Ayurvéda，意為“生命的智慧”（ayur是“生命”，veda是“智慧”），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醫學，歷史可以上溯至5000年前的吠陀時代。它曾影響過古希臘醫學、中醫和藏醫，但隨著19世紀的英國殖民統治帶來的西方醫學，印度傳統的阿育吠陀生命醫學被推至邊緣。印度獨立后，政府重新給予阿育吠陀無上榮耀的地位，于是傳統的阿育吠陀診所便又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在印度的大地上。不過古老的阿育吠陀也需要與時俱進，適應新時代。

阿育吠陀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其實也簡單，它靠的是一種直覺，更確切地說是一種對事物整體的直覺。它不像西醫那樣借助聽診器或是解剖工具把身體切分成一個個獨立的部分，而是將人看作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目的是恢復機體各要素間自然的平衡。日常飲食、生活方式、呼吸的空氣……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影響著我們的身體，匯聚成各種疾病的源頭。所以阿育吠陀生命醫學的一句箴言是：我食故我在（飲食決定健康）。

治療，終于該說阿育吠陀是怎樣治療疾病了。莫斯家的診所位于印度半島最南端喀拉拉邦首府特里凡得瑯郊區的一片仙境中。層層椰林掩映著十來座小茅屋，茅屋周圍圍繞著藥圃，藥圃里木槿花、枯茗花、蘆薈以及所有印度教圣經中提到的花兒競相綻放。可千萬不要僅憑眼前繁盛的鮮花就認為阿育吠陀的治療過程輕松簡單！祈禱是治療的第一步，進入診所要脫鞋、戒酒、戒咖啡、戒巧克力。在這里，要讓自己的腳步踏上自然的節拍。每餐只能喝粥、吃米飯、吃豆制品，不可進食甜品，嚴格遵循每頓飯攝入三分之一固體食物、四分之一流體食物、四分之一空腹的飲食規律，喝有助于消化的熱水，早上醒來面向東方，從朝陽中汲取能量，吃飯要正點，學會喝脫脂牛奶和味道像清洗劑似的湯藥。這湯藥看著簡單得來卻不容易，有的湯藥甚至需要130多種在特定時段采集的植物，精心加工分毫不差地調配在一起，文火煨30天才能得到。

由于配藥和煎藥的成本過于高昂，所以盡管已流傳千年，阿育吠陀在窮人生活中所起的作用仍十分有限。漫漫歷史長河中，印度的醫生們對阿育吠陀生命醫學的認識和心得匯聚成了如今眾多石碑上的醫學圣經。時至今日，阿育吠陀的傳授仍沿襲著祖輩的方式——背誦，阿育吠陀的學習者必須花上整年的時間來消化和記憶祖先用梵文寫下的經典著作。課堂通常設在寺廟，學生們清晨4點開始做功課。過去，阿育吠陀專為皇室服務，它自古就是博學的代名詞。學習阿育吠陀很是需要一股刻苦忘我的韌勁兒，否則怎能背下7120條經文，記下所有植物的藥性、所有病癥的分類，熟知飲食與疾病的關系，掌握毒理學、保健學？！據說在17世紀莫臥兒王朝時期，拉維的祖先瑪拉娜花了12年的時間背誦阿育吠陀的藥學圣經！拉維這位無所不知的祖先還有一項特異功能，那就是預言所有人的大限。傳說有一天喀拉拉的國王找到瑪拉娜詢問自己的壽數，瑪拉娜為了保護國王并沒有直說，只是告訴國王自己會在他離開人世的前一天重訪王宮，結果終于有一天瑪拉娜回來了，而第二天國王便撒手人寰。不知這位可憐的國王是不是和我一樣，癥結在vata（風）過盛。

“Vata-kapha（風-水）”是我的病癥。依據阿育吠陀生命醫學的觀點，人體和自然界一樣，都是由三種基本物質（體液）構成，這三種物質按照不同的比例關系存在于人體之中，于是造就了身體、情感各異的個體。

胃，興奮與焦慮的磁石

Vata（風）較盛的人個性像風一樣，富有激情、情緒波動大、瘦弱、易疲倦。而婆婆和丈母娘一定是火向型的，否則為什么動不動就大發雷霆呢！弗朗索瓦·奧朗德看起來比較像水向型的，外表沉著冷靜，實際反應遲鈍。秋雨增水，嫉妒添火……總之，如果體內三要素保持平衡，那么無論是體育運動還是自身抵抗力都不在話下；可如果三要素的平衡被自身情緒、外界環境、不規律飲食所打破，那么災難就離得不遠了。由于人是一個整體，所以但凡有一點異常，身體、精神、脈搏都會隨之失常，疾病或早或晚要取得勝利。

其實問題解決起來也不難，莫斯的一句話頓時給了我們重見光明的信心。他指著自己的腹部說：“一切都源于此。人體最核心的部位不是心、不是頭，而是胃。”胃是情緒的磁石，激動興奮或是焦急煩躁都會聚積于此。

佐爾坦是一位匈牙利計算機工程師，今年35歲。三年前，他的結腸出了問題，小腹硬得像木頭一樣，并且還脫發、長紅斑，身體極度虛弱，連精神都恍惚了。終于，備受病痛折磨的佐爾坦找到了這家位于雨林中的阿育吠陀診所。來莫斯家看病的當然不只是印度喀拉拉邦的居民，越來越多醉心于冥想的西方人每年都要來此“朝圣”。佐爾坦這次提前了六個月預訂才得以成行。

匈牙利人在風扇下嘆息，“國內的醫生給我下了腸鏡，說‘您沒得癌癥，一切正常’，然后塞給我一堆藥片。”佐爾坦和我一樣，也是風向型體質，“然而在這兒，醫生會把每個人的體質區別對待，他們能理解我的痛苦，能預防疾病的惡化。這樣的思想在現代西方醫學中根本找不到。”不過盡管阿育吠陀有數不清的優點，佐爾坦還是坦言西醫仍會是他在情況緊急、病情嚴重、需要做大型外科手術時的第一選擇。

在多數人心中，風濕病醫生是管骨頭的，牙醫是管假牙的，心臟病醫生是管動脈的，而婆羅門的僧侶是管胃和其他一切的。“當你治療某一部位時，很自然會涉及到其他部位。若你只給病人開一劑治頭疼的丸藥，雖然疼痛可以暫時得到緩解，可過不了多久還會復發，因為病的根源尚未被觸及。”莫斯不緊不慌地在叢林靜謐的清晨向我們闡釋阿育吠陀的思想，不過，絕望中總會有希望！

重獲新生，如生活在云端般愜意

重獲新生的途徑是自凈，排除體內毒素，增強自身免疫力。整個阿育吠陀治療過程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叫shamana，即用15天的時間慢慢地排毒。涂上精油，兩人四手按摩……“把散落在身體各個角落的有毒殘渣匯集到一起，然后送回到它們的老家——結腸。”拉維·莫斯講解說，“自凈之前首先要將所有事物放回原點。”第二個階段是panchakarma，名字聽起來就恐怖。催泄、灌腸、嘔吐、洗鼻，有時還要輸血。經歷這么一番大清洗后感覺如何呢？讓60歲的意大利人阿萊西婭告訴你答案。阿萊西婭剛剛戰勝了乳腺癌，現在正在莫斯家的診所里接受第六次阿育吠陀治療，她說“自己重獲了新生，感覺充滿力量，像生活在云端一般愜意”。如果說原來的身體是擰干的抹布，那么現在的她就是發光的寶石，心境隨之敞開，迎接金燦燦的陽光和綠油油的棕櫚林。

那么痊愈之后呢？很簡單，繼續保持樂觀的生活。注意身體各要素的平衡，吃熱的或溫的食物，既不暴飲暴食也不節食，戒掉甜食，享受“吃苦”的樂趣，逐漸適應脫脂牛奶和姜湯。如此一來，還怕生活會不美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