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身邊的精神病患者

“做一個小小發展中國家的獨裁者，隨心所欲地折磨他的人民，是最讓他開心的事情。”談起前老板，克里恩·史密斯這樣說道。直到今天他都讓她害怕。她沒有說出他的名字，因為她擔心，他會得知她在背后說了他的壞話。他給她帶來了那么多傷害，她不想冒險。

這個男人很快就讓辦公室充滿恐怖氣氛。他分裂職工之間的關系，扼殺員工之間談話的可能性，禁止部門之間的郵件往來。不久，史密斯就成功晉級為他的箭靶子。伴隨著譏諷和嘲弄的無情侮辱常常使她忍不住在辦公桌邊痛哭起來。“他是唯一一個對眼淚無動于衷的人”，史密斯說，“就好像我根本不在他面前。”甚至，看到她變得脆弱，他會加強攻擊。“以前我很喜歡我的工作，自信、樂觀”，克里恩·史密斯說，“自從這個施虐者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之后，我喪失了所有自尊，開始喝酒，期望以此忘掉一切。”

史密斯認為她的前老板是個不可理喻的神經病，實際上他也正是心理學家羅伯特·哈勒的研究對象。哈勒教授把自己一生的大部分心血都投入到精神病行為的研究中。在他的暢銷書《我們身邊那些沒有良心的精神病人》中，這些有心理障礙的人被認為是“冷酷無情地利用周圍人的瘋子”。

80年代初，哈勒進行了一項實驗。自它1991年公布于眾之后，20種性格特征成為確診心理障礙的標準，如病態的謊言、偽裝的魅力、傲慢自大和專斷型行為。40分的總分中，一般人得分會少于五分。超過30分的人可以稱得上現實生活中的漢尼拔·萊克特（電影《沉默的羔羊》主角，一名精神病醫生，同時也是一名食人的精神病患者），雖然血腥并不一定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行為特征。一個精神病人不一定會有暴力行為，他們看上去可能和普通人并無二致。

“電視劇中，精神病患者往往都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但是實際上，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會謀殺。”哈勒說，“他們就在我們中間，過著看上去非常正常的生活。他們雖然精神不正常，卻可能在社會上發揮正常的作用，雖然常常以犧牲他人為代價，卻并不一定會犯罪。”

哈勒認為，我們每天至少會遇上一個精神病患者。據估計，在德國和奧地利生活著約100萬精神病人。他們出現在警局、政界或醫院，熱衷于權力。“大型公司是精神病患者的溫床。”哈勒說。2007年，他和同事保爾·巴比亞克一起出版了《職場中的精神病人》一書。2010年，兩人和克萊格·紐曼一起對大型跨國公司的230個經理進行了研究，結果證明，約四分之一都是“高度精神病患者”。

哈勒認為他的工作像疫苗接種一樣服務于公眾，因為它將普通民眾成為精神病患者的受害人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精神病患者會導致巨大的社會和經濟損失，他們虐待伴侶和孩子，幾乎每個人都會直接或間接遇到他們，受到他們的影響。”

精神病患者通常極具表演天賦，看上去像是一個正常人。他們能夠很快洞察周圍人的情緒，雖然他們本人沒有感受的能力。他們蹂躪身邊的人，給他們造成不幸，卻從不因此覺得緊張或不安。哈勒解釋說：“精神病人從來不會考慮他們的行為可能帶來的影響。他們忽略自己的家庭，欺騙伴侶，卻不會認為有人受到了傷害或遭受了損失。”

這種傷害很少是身體上的，哈勒的同事斯蒂芬·波特解釋說，絕大多數的犯罪都是緊張情況下的情緒失控導致的結果。“暴力分子會為自己的施暴后果或火爆的脾氣所折磨，而精神病患者就不會這樣。”換句話說，隔壁那個因為妒忌而殺害自己妻子的男人，是精神病人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那個面慈目善、能言會道，卻用他的理財計劃騙走你朋友幾萬塊的人，很可能是個精神病患者。

據哈勒說，我們很難辨認出精神病患者，他們很會隱藏自己。“沒有確切的證據能夠證明某人精神不正常，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通過行為模式和思維方式判斷出一個看上去正常的精神病患者。”大多數情況下，精神病患者的魅力會讓人消除對他的戒備心。史密斯敘述說：“他風趣、健談，周圍人都會給他積極的反饋，表面上看，他平易近人，但是他是沒有投入感情的。逐漸了解他，就會慢慢發現他面具下隱藏的陰暗。”

但是，一個人怎么會成為精神病人呢？不幸的童年？基因缺陷？哈勒認為兩者缺一不可。“表觀遺傳學的研究表明：一個人可能有做某事的基因，但是這個基因是否得以激活則和不同的因素有關。”可能的觸發因素是：一次創傷經歷，被施暴的經歷，給予巨大精神壓力的父母。然而，在精神病患者中，有不幸童年和童年受到寵溺的人各占一半。這種病態在成長的早期就表現出來。從一個三歲小孩身上就可以看出“殘酷無情”的性格特征。“比如，一個孩子明顯非常殘忍，喜歡撒謊和控制他人。最重要的特點是：當這個孩子犯錯被抓或被責備，他不會有悔恨的情緒。”這樣的孩子是會成為高高在上的董事會主席，善于辭令的騙子還是冷血殺手，我們無法預見。總之，不該忽視成年人的精神病行為和孩子殘酷無情的性格特征之間的相似之處。

同樣具有說服力的還有基因缺陷。通過對刑事罪犯的研究可以發現，精神病患者負責處理情緒的大腦區域較小。“如果給精神病患者看感人的圖片，觀察他們大腦的活動，可以發現，他們的大腦活動比其他人要少。那里的細胞數較少，也運行不正常。”波特解釋。

加利福利亞大學的詹姆斯·法倫教授認為這種“基因和個人經歷”的混合是有確切比例的，即所謂的“災難配方”：充滿風險的“侵略”基因，在無情、暴力的教育下，可能成長為一個殺人犯。法倫研究殺人兇手的大腦已經20多年了，他的觀察強化了這個理論，即精神病患者首先由基因決定，它的爆發卻需要相應的社會化條件。

五年前，法倫分別檢查了自己、他的妻子、孩子和三個兄弟的大腦和DNA。當他瀏覽這些數據時，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他是家庭中唯一和他研究的冷血殺手有著相似特征的人：同樣的侵略性和暴力基因，很少帶有情緒波動的大腦活動。“這不可能！”他說，“我有殺人犯的基因！”

隨后，法倫發現，他的祖先中曾出現過謀殺犯。更讓人不安的是，“有些我認識了很多年的精神病人和我的母親最近告訴我，他們認為我有些不對勁。結果表明，我正處在成為精神病患者的邊緣”。回想起他的生活，法倫承認，他有極端的求勝欲望，總是想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我友好、和善，實際上我很少對別人懷有同情心。”

法倫對公眾來說并不具有危險性（他宣稱他的童年使他變成現在這樣），但是他的故事證明，精神病的天性是多么流行，而在某些情況下，堅定、雄心和才智能夠引向成功的升職和遵紀守法的生活。幸運的是，法倫擁有分析自己思想和行為的能力，然而只有少數精神病患者才有這種自我認知。“瘋掉的人認為滿世界都是瘋子”，他解釋，“他們犧牲別人，以保護自己。”

精神病患者的受害人呢？羅伯特·哈勒現在把精力投入到培訓受害者上去。他是“余波：幸存的精神病患者”基金會董事會成員。由研究者、治療師和幸存的受害者組成的組織幫助人們辨識出精神病患者，幫助受害人逃脫他們的束縛，正確對待自己的經歷。

我們不想給別人帶來痛苦，所以也理所當然地認為，沒有人想給我們帶來痛苦。這樣，當我們認識到，有一個我們長期信任的人欺騙了我們，我們會受到巨大的打擊。很多受害者都顯示出和創傷后壓力癥候群相似的癥狀。

“余波”基金會元老戴維·克森教授解釋說，最糟糕的情況是朋友、家人或是伴侶患有精神病。“來我們這兒的病人中有將近一半是成為伴侶或朋友的受害人的女人。她們總是遇到一個讓她們墜入情網的男人，直到后來她們才知道，自己是被有目的的作為受害人選出的。這往往會比被一個精神病患者襲擊、虐待或搶劫導致更加嚴重、持續時間更長的傷害。”

羅伯特·哈勒解釋：“當您遇到精神病患者時，您應該這樣想，他只是有不同的理解方式。他就是為剝削和侮辱別人而生的，和他講道理只是徒勞，不要和他有任何爭吵，因為精神病患者一定要贏，他們會不擇手段達到目標。”

哈勒認為，這種病幾乎無法用傳統的方式治愈，有些治療方式甚至會加重精神病的程度。他們通常有很強的社交能力，能夠靈巧地擺布他人。他開玩笑地建議說，一個智能機軟件能夠很好地起到保護作用，“每個人都能夠上傳自己遇到的精神病人的信息”。

克里恩·史密斯會歡迎這種軟件。她的治療取得了進步，但是她對陌生人仍然非常不信任。“我了解到，我們不可能保護自己不受精神病人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