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繹完美男人裝的女人

凱西·萊格勒爾赤裸著上身站在那里，身旁掛著一架架的衣服。她細細審視著它們，仿佛在看一部電影的演職員表。小時候，她只有一個夢想，那就是穿著粉色的芭蕾舞裙坐在游泳池邊，手中還要捧一本厚厚的書。萊格勒爾早些年曾經多次搬家，美國的路易斯安那州，佛羅里達州和法國的普羅旺斯地區都曾留下過她的足跡，這也讓她觀察到時尚在法國和美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很早就感受到，你的樣子沒必要表達出你本真的那一面。人都是多面體，你的樣子只停留在表相，還有其他信息需要細細品味。”

35歲的萊格勒爾身高1米89，肌肉發達且充滿活力，有著豐富的肢體語言。她嗓音輕柔，說話有板有眼，與你交流的時候，眼睛會一眨不眨地看著你。鏡頭前的萊格勒爾則優勢盡顯：只見她抬抬下巴，面部愈發顯得有棱有角。此時的她根本就是一個男孩。

時尚總是與性別扮演有關，早在18世紀，男人們就開始化妝和使用假發。而最近幾年男性女裝模特安德烈·佩芝更是得到了《男人裝》雜志的極高評價，在“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排行榜上位列第98位。

今天，最給人驚喜的設計師無異是將性別元素演繹到極致的人。在凱西·萊格勒爾出現之前，對男女裝均有演繹的安德烈·佩芝已經沖擊過我們的視界，影響了我們有關男人的定義。即便有佩芝雌雄莫辯的成功在先，萊格勒爾依然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她說作為一個藝術家，演繹男裝是她藝術工作的一部分，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用自己的方式去定義時尚，她所傳達出的東西也許會凌駕于時尚之上。

拍攝工作結束后，萊格勒爾在倫敦的一個酒吧里接受了筆者的采訪。隨行的攝影師希望拍幾張她女裝的照片，她欣然同意。萊格勒爾說她工作的一部分就是與人在穿什么的問題上進行溝通，“有時候原本讓我去演繹男裝，到了現場卻又讓我穿上女裝和高跟鞋，男性模特就不會有這樣的遭遇，所以跟人溝通是少不了的。”如何跨越性別，理解一個女人對男性形象的解讀？萊格勒爾說：“我引領人們思考這個問題。人們想要拍我是因為我身后的故事，我并非可男可女，無論我穿著什么，我的性別從不模糊。”

萊格勒爾的父親是位職業籃球運動員，育有五個子女。萊格勒爾的人生經歷很豐富，直到21歲以前，她還是法國國家游泳隊的一員。為了配合訓練，萊格勒爾一直在家自學文化課程。直到去到美國佛羅里達州，她才進入了一所中學學習。13歲起，萊格勒爾的生活核心就是參加游泳比賽，這種生活一直延續到她參加亞特蘭大奧運會。但這種生活并不是她想擁有的，她討厭游泳，“我感覺很痛苦，我無心競爭，不喜歡練習，而且水總是那么冷。”筆者看到一張19歲的萊格勒爾在奧運會上的照片。彼時她剛以最后一名的成績游完全程，剃著光頭的她泡在水里，張著嘴巴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21歲時，萊格勒爾放棄了游泳，哪怕這意味著她放棄了獎學金和進入大學的機會。她在超市找到了一份工作，從那一年起，她的生活掀開了新的一頁：她學習了建筑學和舞臺設計；得到一筆獎學金后進入一所法學院學習；隨后她搬到了紐約，從事音樂和寫作。當她的一位攝影師朋友問她是否想要給模特機構拍幾張照片時，她同意了。看到萊格勒爾的照片后，福特模特公司立即與她簽約。福特公司稱：“她個性鮮明，給人強烈的存在感。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她清楚自己存在的意義。” 萊格勒爾笑著說：“成為進入男裝部門的第一個女人，對我來說沒有什么好奇怪的——因為我還是我。我來到這里，顯然有我要演繹的東西。”現在的萊格勒爾又拾起了演員夢——她想成為第一個扮演邦德的女人。

有設計師說，難得看見萊格勒爾這樣渾然天成，充滿力量感且又會擺姿勢的模特。萊格勒爾接的第一個大單來自英國潮牌All Saints，公司認為她能把該品牌的男裝和女裝精髓都演繹地淋漓盡致。其創意總監維爾·彼豆是萊格勒爾的伯樂，“作為一名奧運選手，凱西擁有一種自內而外建筑般立體的美感，體現了一種現代精神。”維爾對萊格勒爾的解讀沒有停留在表相，而是試圖挖掘出她靈魂深處的一些東西，“她的身體和心靈都充滿自信，直接反應在她對衣服的駕馭上。我們見過男模演示女裝，也見過女人男妝，卻從沒有一個女人能正式簽約男模部門，凱西正給時尚圈帶來一股新風潮。”

萊格勒爾和安德烈·佩芝所引起的關注，是否說明人們對于美麗的概念在悄然改變？杰弗里·芬奇是英國服裝品牌Antipodium的創意總監，他最引以為豪的事情就是促成了安德烈·佩芝的女裝首秀。他相信時尚歡迎與眾不同，“以前T型臺上的扮相完美卻庸常，那些漂亮到完美的女孩實在很讓人乏味，不是嗎？所以現在，婦女穿起了松垮的西裝，男人穿上了蘇格蘭裙，這些變化都很搶眼，傳統觀念中被排斥的元素成了被追捧的寵兒。”

說起時尚和模特帶給人們的驚喜，能將人改頭換面便是一個——我們很難給一個模特的身體定性，可以將其比作空白的美麗畫板。后現代主義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認為，男人們應該試圖去了解女人為了要有“女人味”每天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露絲·霍利迪是英國利茲大學性別與文化課程的教授，她解釋說：“鮮明的五官通常是女時裝模特被雇傭的理由，當她們上妝以后，看起來很有女人味。但是不上妝的時候，這個特點通常使模特們看起來像男人。有模特坦言自己在街上穿著日常服裝的時候總被誤認為男人。”性別邊界的模糊意味著我們關于男人和女人的定義在不斷改變。霍利迪說：“凱西·萊格勒爾和安德烈·佩芝之所以具有社會意義，是因為他們對性別的演繹讓我們相信了所有的性別都是表演。”

萊格勒爾的脖子上有個紋身，寫著“利維坦”（譯注：《圣經》中象征邪惡的一種海怪，形象原型可能來自鯨魚及鱷魚）。她說：“我曾經連續六個月夢見鯨魚。”接著她告訴了我關于約拿（譯注：《圣經》中的先知）的故事。上帝讓約拿成為先知，但是約拿拒絕了上帝的請求，后來他落入鯨魚腹中。當鯨魚把他吐落到一塊旱地上時，上帝告訴了他生活的真諦。“不管身處何處，做你該做的事。”時尚圈就是萊格勒爾落腳的地方，她說：“我的工作需要勇氣，并把它呈現出來。”

2011年，《Love》雜志發行了性別轉換為主題的專刊，封面是凱特·莫斯在親吻史上首位變性人超模Lea T。《VOGUE》雜志將性別描述為一種“潮流”。倫敦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大學文化研究科系的資深教授卡羅琳·埃文斯對此則嗤之以鼻，“性別是‘潮流’——根本就是謬論！我們的存在就是性別。” 萊格勒爾對此表示贊同。潮流稍縱即逝，沒有內涵的性別轉換在她的眼里只是奪人眼球的把戲，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我真正希望的是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大批女孩不要因為趕時髦而剪短她們的頭發，這種做法不叫時尚。時尚是做該做的，無需刻意為之。”確實，女人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充滿了女人味的，本我中已經存在著男人的那一面，就無須掩飾。萊格勒爾說自己向公眾展現男性魅力最令她感到興奮的是——安然做自己。她的行為能夠幫助每個人拓展自己的思考空間，延伸關于美的定義。35歲穿最大碼衣服的萊格勒爾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符合傳統審美。但她也兼具男人與女人的雙重氣質，是如此獨特。她在幫助人們破除界限的藩籬，告訴我們生活的另一種可能。

我們一起吃完午餐后，她的身體從長凳上舒展開來。穿著夾克的她聳了聳肩，瀟灑肆意的姿態引來酒吧里不少羨慕眼光，然后她紳士般地把桌椅歸位，給人們留出更多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