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糖漿之戰

楓糖漿，也叫楓糖（maple syrup），是“楓葉之國”加拿大最具代表性的特色產品之一。2012年夏天，價值1800萬美元的加拿大楓糖漿居然遭竊。竊賊到底是無法無天的罪犯還是資本主義的英雄呢？

不翼而飛的楓糖漿

2012年6月30日的早晨，會計邁克爾·高弗拉來到全球戰略楓糖漿儲備基地。這座龐大的紅磚倉庫在距蒙特利爾約兩小時車程的一條高速公路旁。倉庫中，楓糖漿全部裝在淺藍色的大桶里，每6桶摞在一起，縱深幾百列。每桶都裝滿了楓糖漿，重約620磅。按照優質楓糖漿約每加侖32美元的標準算，這里的楓糖漿約1800美元一桶，是原油價格的13倍。

這一財年即將結束，魁北克楓糖漿生產商聯合會聘請了高弗拉所在的公司維拉格里瑪會計事務所審計庫存。這里約有1.6萬桶楓糖漿，倉庫里每列桶的間距窄得走不下一個人，水泥地面由于灑滿糖漿而變得非常黏糊。高弗拉翻身上桶，快爬至這幾層桶的頂端時，發現其中一只桶因為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而有些搖晃，他差點摔落下去。站穩了之后，高弗拉立刻晃了晃這只桶：桶居然是空的，所以才這么輕！很快高弗拉就發現還有一些桶也是空的。他立刻通知聯合會的領導，并隨他們一起徹底檢查庫存。當人們打開桶蓋，眼前的液體讓他們驚呆了：桶里的不是棕色黏稠、散發淡淡香草焦糖芬芳、能讓人聯想到童年的楓糖漿，桶里的液體清澈透明、無色無味，這是水！

最終統計發現，約合600萬噸楓糖漿不翼而飛，損失達到1800萬美元。這一明目張膽、令人瞠目結舌的竊案幾乎算是世界農業史上最大的案件。相比而言，2011年春天在澳大利亞昆士蘭失竊860頭牛、2012年8月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一塊足球場大的土豆田被拔得精光，實在不值一提。把這么多糖漿倒出運走絕非易事，光是大貨車只怕就要100多輛。

珍貴的“樹液”

這一事件對魁北克楓糖漿生產商聯合會的生存提出了挑戰。多年來，加拿大魁北克省是全球最大的楓糖漿產地，產量占世界總產量的四分之三。而魁北克楓糖漿生產商聯合會就好像一家合法的卡特爾組織，完全控制了楓糖漿的生產、儲備和銷售。聯合會一直將擴大戰略存儲作為其穩定價格、控制買家、確保生產商忠誠的絕招。

從經濟上而言，楓糖漿可能算不上是加拿大最重要的出口農產品，可這種經過提煉的樹液卻來頭不小。加拿大是10種楓樹包括糖楓的原產國。早在19世紀早期，這種多角的樹葉就成為居住在圣勞倫斯山谷的加拿大人的象征；后來，它更是成為加拿大國家的象征，出現在硬幣、軍隊制服乃至國旗上。

當加拿大前總理史蒂芬·哈珀出訪時，他贈予外國元首的禮品袋里通常包括加拿大最優質的幾種楓糖漿。楓糖是加拿大的驕傲和永遠的摯愛，在加拿大的市場上，你能找到各式各樣的楓糖制品：楓糖黃油、楓糖腌肉料、楓糖香醋沙拉醬、楓糖咖啡，甚至還有楓糖香水。

叢林中的戰斗

楓糖漿的生產通常集中在每年二月到四月間，那時候氣溫剛剛升到零度以上，能夠產生足夠的壓力將這種能量豐富、含糖比例約為3%的樹液壓出楓樹樁上裂開的小口。不久前的一個早晨，菲利普·塔科特開車對自家位于魁北克省種有1.2萬棵楓樹的山林進行了視察。塔科特39歲，蓄著淡灰的大胡子，為人和藹可親、彬彬有禮。這片山林的樹與樹之間分布著錯綜復雜的塑料管，這些管子最終都在塔科特家后面一座木屋的真空泵中匯合。這些稀稀的樹液又從小木屋被抽到山那邊半英里外的一間谷倉里，在那里通過反滲透技術，樹液的糖濃度將提升到14%。隨后塔科特啟動那臺價值2.5萬美元的不銹鋼脫水器將糖漿濃度提升到正好為66%。塔科特的楓樹林每年產3.5萬磅楓糖漿，產值10萬美元，可是還需要過好幾年，他才能賺回更新設備花費的投資。

早前，楓糖生產者們在魁北克結成貿易組織、制定市場計劃。1989年，魁北克楓糖漿生產商聯合會正式成立，可以獨立制定全省楓糖的生產和市場規則。隨后的10年，被采集的楓樹由2000萬棵上升到3500萬棵，導致到2000年，楓糖漿供應超過需求，價格從1998年的每磅2.20加元跌至1.56加元。生產商無法獲得銀行貸款，也沒能力再投資新的設備。

2002年，聯合會創立了一個統一銷售機構，并且規定了生產配額。有了這項規定，楓糖漿的批發價格雖然漲到2.82加元，然而魁北克省的7300名生產商也付出了一定代價：每售出1磅楓糖漿都要繳納一定的稅額。此外，團結對其他人來說意味著壟斷。如果您住在魁北克，并且希望做楓糖漿的采集和出售生意，那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向已從聯合會獲得生產配額的人手上買地，二是向聯合會申請新的配額，而這一程序可能得花上幾年時間。現在還有1200個生產商在等待申請結果。生產商可以超配額生產，但只有等聯合會全部庫存用完時才能獲得報酬。他們還要支付儲存費用。配額制度還會帶來強制性監管。比如，如果某生產商沒有將今年的份額賣給聯合會，后者將要求該生產商提供電費單以證明他的確沒有加工楓糖。買家和生產商如果被聯合會發現違反規定，他們將繳納數目不菲的罰金。“魁北克的制度爛透了。”不少生產商抱怨道。于是，一場叛亂在林中打響。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2012年夏季，聯合會已經基本平定了叛亂，即將走到里程碑的一步，達到權力的頂峰。精算師得出結論，如果要進一步穩定價格，聯合會需要保持4000萬磅的儲存，因此聯合會開始修建場地以容納存儲。同時，它租下一處倉庫，用于存放多余的楓糖。那里只有一名警衛，每天巡視一次。

艾蒂安·圣皮埃爾是一名69歲的鰥夫，他一直住在紐布倫思威克省肯吉威克，一個以伐木業為主的小鎮。90年代初退休后他開始經營一家楓糖農場，每年生產約6.5萬磅楓糖漿。但隨著楓糖漿逐漸供大于求，每年約有半數的產品賣不出去，他于是將楓樹林賣給兒子，在自家住宅旁邊開了一個辦公室。于是“SK出口”在2002年正式開始營業，業務就是包裝、外銷楓糖漿。他的商業模式非常簡單：繞過聯合會，直接供貨給美國的經銷商。第一年，他就將上千桶紐布倫思威克省的楓糖漿賣往美國弗蒙特州。沃爾瑪、西夫韋等美國連鎖超市都出售這家公司的糖漿、糖果以及烘焙配料。2006年圣皮埃爾向魁北克的楓糖漿生產商發放廣告，承諾立即支付他們20%到50%的現金。“我們實行保密的系統。”一張傳單這樣說道。另一張則寫道：“圣皮埃爾是一個誠實的人，在本地區口碑很好。”圣皮埃爾的觀點是魁北克的地區規定對他不適用。“只要你進入了紐省，聯合會就不能拿我怎么樣。不在你境內，你就管不著。”他這樣說道。

聯合會顯然不這么想。一名受雇于聯合會的便衣偵探給圣皮埃爾撥去了電話，他用的假名非常響亮——雅克·樂邦德。他問圣皮埃爾是否愿意收購4桶產自魁北克的楓糖。當然，圣皮埃爾一口應下。第二天，樂邦德的伙伴從聯合會的存儲庫里取出4桶運往紐省。圣皮埃爾給這些糖漿評級，并給樂邦德一個秘密代號95。一個月后，樂邦德收到了發給賣家95的支票，加幣3550.65元。這比聯合會的出價低，但錢到賬卻很及時。

聯合會擴大了調查，發現了圣皮埃爾貿易網絡的更多蹤跡。魁北克的楓糖生產商們通過一個偏僻的農場，每年將數千桶楓糖漿賣給圣皮埃爾，該農場的負責人從中提成。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發現楓糖漿失竊后，聯合會向魁北克安全廳報案，警方展開了大規模的調查，采訪了近300名該行業有關人員，檢查出口數據，采集楓糖瓶、叉車、磅秤上的證據。最終他們確定三分之二的失竊楓糖最終流落到紐省、魁北克、安大略和美國的公司。

2012年9月25日上午10點，艾蒂安·圣皮埃爾仍舊穿著平時的海軍藍行頭，在辦公室工作。這時，兩位拿著搜查令的魁北克安全廳警察來到他的辦公室。不過，即便拿著搜查令，他們還是只能用撬棍撬開倉庫的大門。圣皮埃爾在倉庫里存放了價值超過100萬美元的楓糖漿，他告訴警方，差不多有700桶到800桶是從一個名叫理查德·瓦里埃爾的人那里弄來的。瓦里埃爾是魁北克最臭名昭著的“滾桶人”，他是未經授權的中間商，曾經因為不遵守聯合會的規定而受到數千美元的罰款。2012年10月，警方從魁北克市附近一個不起眼的倉庫里沒收了100桶左右的楓糖漿，這個倉庫是瓦里埃爾租下的。附近的居民說經常有滿載楓糖漿的大卡車進出，以至于整個停車場都能聞到楓糖漿味，瓦里埃爾從來不遮遮掩掩。他稱自己一般會從生產超過配額的產商手里買楓糖漿，無法保證經手的一定沒有那些被偷竊的糖漿，不過他并不知道誰是小偷。

12月18日，圣勞倫斯山谷銀裝素裹，魁北克安全廳警察在瓦里埃爾家中逮捕了他，起訴他與另外五個同伙偷竊了聯合會倉庫的楓糖漿并且販賣贓物。原來，團伙中的一員在聯合會的倉庫里也租了一塊地方，他們只不過輕松地把楓糖漿從一個角落移到另一個角落，然后運到別的卸貨口而已。檢方一共起訴了22個人，其中也包括圣皮埃爾。他的罪名是有意存放和銷售偷來的楓糖漿。現在圣皮埃爾已經獲得保釋，他表示自己和偷竊案無關。

楓糖漿偷竊案讓那些遵紀守法的生廠商憂心忡忡，害怕這些楓糖漿會沖擊市場。據調查，被盜的楓糖漿至少有70卡車的量已經流入美國的幾家分銷商。大家都知道楓糖漿被偷了，但是束手無策。

魁北克嚴格控制的體系是否能夠長期持續下去，這是個大問題。2002年，魁北克的楓糖漿產量占據全球的80%。2011年，根據買方數字，聯合會的市場份額已滑落至70%。人們開始開發美國和加拿大其他省的楓樹。要知道，僅紐約就有2.8億棵楓樹，是魁北克的四倍，只不過還沒人采集而已。

近日下午，曾經遭竊的倉庫側門大開，金屬的撞擊聲在屋里回響。兩個帶著工作手套的男人爬上了陰影中的糖漿桶。他們用吊桿將桶弄下，滾著它們進拖車后廂。“都是空的”，其中一人拍拍桶，“廢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