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帕武(Pawo Choying Dorji),我出生的時候曾被帶去見一個喇嘛,他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帕是勇氣的意思,而武代表人,整個意思是指一個人敢于直面生活中的負面情緒,并勇敢地與之搏斗。
我的父親是不丹外交官,我從小就跟著他游歷各國,在科威特、印度、日內(nèi)瓦等地都居住過。我畢業(yè)于威斯康辛州羅倫斯大學國際政治系,當時我渴望成為父親一樣的人,夢想著為聯(lián)合國工作。佛教經(jīng)常提到因緣(Cause and Condition) ,我的生命中不乏這樣的事件。2006年,我大學畢業(yè)后的暑假,宗薩欽哲仁波切給我寄了封郵件,讓我到印度的比爾去跟隨他兩個月,可之前我在威斯康辛州的5年里,熱衷于派對,對靈性生活毫無興趣,但他是仁波切,我必須去。
去之前我跟美國的朋友們說我兩個月后就會回來,結果一待就是7年。這7年里,我在比爾的佛學院度過了兩年的學習時光,其余大部分時間都伴隨在宗薩仁波切身旁,盡心為他工作,還自學了攝影,通過相機記錄旅途中的時光。
我非常喜歡印度,我和妻子以及兩個孩子居住在印度北部山間的比爾,那里只有不到六百個居民,非常適合小孩成長。它遠離大城市,例如新德里的混亂和犯罪,一切都很純凈,就是生活上很不方便,給小孩種牛痘,要開車12個小時到市里。孩子們早上隨雞鳴而起,喝的是剛擠出來的牛奶,他們還會辨識各種植物,但每年我都會帶他們到大城市去見識真實的世界。


加爾各答是我最喜歡的城市,那里有很濃烈的英國殖民地遺風,有些餐館甚至會給你一副單鏡片眼鏡,用來看菜單,還有織毛衣的工具。如果你仔細觀察,這個城市生活中的很多細節(jié)都是非常英國化的。同時它還是印度的文化之都,許多最偉大的導演、學者、音樂家都來自那里。印度的西孟加拉和喀拉拉邦是印度文化最發(fā)達的兩個地區(qū),喀拉拉邦的女性成人識字率是整個亞洲最高的,達到98%,有趣的是,這兩個邦都有共產(chǎn)黨執(zhí)政的歷史。
兒子去年12月出生的時候,我不在場,當時我在為仁波切的法會工作,這就是我在世俗和精神生活中必須保持的平衡?,F(xiàn)在我的孩子已經(jīng)8個月大了,我看著他在地上玩耍,有時會覺得悲傷,因為他出生的時候我不在場,但我希望他長大后能意識到他父親之所以沒能見證他的出生,是因為他的虔誠心和信仰。
當我跟仁波切說起我馬上要有孩子,表現(xiàn)得非常驚慌的時候,他卻非常鎮(zhèn)定。他說,“當我們祈愿之時,我只能在口頭上進行,而你現(xiàn)在不同,因為你有了孩子,孩子的命運掌握在你手上,你可以把祈愿轉化為行動?!?/p>
虔誠心對我來說是一直變化的,它并不一定非要以宗教的形式表達,它其實更像一個玩具,隨著你自身的變化而變化,它是因緣和合的產(chǎn)物。就像我的上師所說,我們小時候喜歡建造沙灘城堡,長大后會對皮鞭和手銬著迷。我高中和大學的時候特別喜歡打籃球,之后在威斯康辛州迷上了派對,但現(xiàn)在我的玩具是佛教,也許當我再成長,會有另外的東西,但至少在過往的7年里,一直都是。然而,正如佛陀所說,我們不應該盲目地虔誠,必要的檢視和分析也是我們應該做的。
仁波切對我來說是一位上師,圍繞著這個身份,他同時還是一個父親、摯友、導師。上師是你方方面面的老師,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你最大的敵人,因為他負責摧毀你的自我。在通往個人精神生活的道路上,上師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一旦你選擇了一位上師,他將時刻陪伴著你。在佛教里,我們說上師和他的學生永不分離,甚至超越時空距離。仁波切的上師25年前去世,但每當他談起這位上師,你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存在,他們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并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任何淡化。
很多人都想知道如何成為一個佛教徒,仁波切經(jīng)常宣講四法?。褐T行無常、諸漏皆苦、諸法無我和涅槃寂靜,如果你接納這四法印,無論你是洞穴里的苦行僧,還是北京的CEO,抑或是居住在印度小村莊里的攝影師,你都是一個佛教徒。仁波切在書里寫道,你可以聽痞子阿姆的音樂,把帕里斯·希爾頓的性感照片貼在墻上,但如果你接受這四法印,你就是一個佛教徒。
我們舉一個諸行無常的例子,我兒子的出生是一件喜悅的事情,但佛教徒認為喜悅過后會產(chǎn)生羈絆,羈絆中又會升起分離、悲傷和憂慮,因為我知道自己不能永生,總有一天我們會分離,就像每年過生日,當我吹滅蠟燭,我是在慶祝,但同時我又離死亡近了一步。
我在印度的靈性之旅中遇到了我的太太,當時我住在印度的村莊里,她在北京當舞臺劇演員,距離遙遠并沒構成障礙,很快我們在印度成婚。
去年我在印度一個偏遠的村莊里待了一個月,那里沒有電和手機信號,我與家人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而接下來我將回臺灣與家人共處兩周,接著前往不丹的一個寺廟里閉關修行,那又將會是兩個半月與外界切斷聯(lián)系的時光,為此我要感謝我的妻子和她的父母,他們一直非常支持我在修行道路上走下去,并把這當成對他們的福德。
我的攝影集封面上有一張照片,我想傳達的信息是感知往往比外在形象更為重要,你有時需要用心去看這個世界。拍照的那段時間我在菩提迦耶,每天上午會去一個寺廟里做大禮拜(選擇修持加行的藏傳佛教徒一生中至少需要做10萬次大禮拜),然后出門就會遇到這個人,他隨地大小便,累了就躺在路上,在垃圾堆里和牛、狗以及烏鴉爭搶食物,他已經(jīng)很久沒跟人接觸了,也許已經(jīng)忘記了人類的語言。當?shù)氐挠《热蓑屭s他,就連來朝圣的人們都鄙視地遠離他。
這樣可悲的狀態(tài),卻令我想起八十四大成就者。許多他們的傳記里都記載著相似的故事:帝洛巴尊者如何生吃活魚,那洛巴尊者如何從婚禮上搶走即將出嫁的新娘,維魯巴如何嗜酒如命等。這些上師的內(nèi)在覺醒使得他們不受二元對立及概念的束縛,他們的所作所為,我們現(xiàn)在稱為“瘋狂的智慧”。當時的人們,總是因為他們脫序及反常行徑,不斷地驅趕躲避,甚至毆打。
誰知道呢?也許他是一名真正的大成就者,遠勝于周圍佛寺里那些正在修行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