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古代發生強奸幼女案

我孤陋寡聞，翻閱舊書，遍尋所覽史籍、筆記、小說、戲曲、軼聞，找不到與小學校長帶六名學生外出開房的類似故事，因而感嘆今人不斷綻放開天辟地以來的空前創舉。說兩個事兒—

第一個故事：清代瓊州（今海南）有張李兩家富戶，定兒女親家，就等成年后給兩個孩子辦喜事。張父身體不好，每天用人參湯補身子，而負責給張父煮參湯的就是他女兒。這個女兒見每天剩下的人參渣屑丟了怪可惜，就自己吃了。不料這個胃口極好的女孩把自己吃得很胖，身上的肉一嘟嚕一嘟嚕的，綢緞衣服穿著看上去顯得臃腫。鄰居羨慕忌妒之余，就咋長舌，瞎猜測：這女孩看上去怎么像是懷孕了？另一個鄰居說：可不是嘛？聽說還被私塾老師帶著外出開過房呢……

各種傳言慢慢地就被李家聽去了。李家覺得這很丟人，就找張家詰問。張家說你老李家是想悔婚怎么的？這么污辱我們張家可不行。李家說，我李家沒過門的媳婦都這德性了，我們李家受了污辱，丟不起這人呢！張家說我們家的清白閨女，被你家悔婚，外人本來就猜測我們女兒是不是不檢點了，現在你們又懷疑他被老師帶出去開過房，擔上如此不好的名聲，我老張家跟你沒完。

兩家把官司打到瓊州府，太守說：哎呀，這事兒發生在我們瓊州，傳出去太丟人了。先別聲張，不要接觸媒體，這種事鬧大對誰都沒有好處！私了吧！

兩家都要求調查，太守說要體檢驗看。張家女兒聞言，氣得五內俱焚，她無奈被拘上堂回話，太守剛發問：張小姐，你是不是被老師帶出去開過房把肚子搞大了？張小姐忽地從懷里拔出一把雪亮的短刀，刀刃向里，從自己胸前猛扎進去，再用力朝下猛切，一下子把自己的肚子劃開了，“眾人觀之，洞見肺腸，黃脂旁流，未見娠身也”。這下案情大白，太守宣判：李家人聽著，“汝媳肥壯，故致如此，不察反誣，當反坐罪。”李家父親聽了宣判，對張父道歉說：誰讓你把女兒養得那么胖？怎么不減肥？

再來說第二個故事。說之前我很好奇：校長帶學生開房這事兒要是發生在宋朝張詠治下，張詠該如何處理？

張詠是個智商極高的人，又胸懷大義，磊落無私，做事講原則，卻懂權變，轉圜自如，無不通達又切合情理。他處理問題，往往出人意料，手段剛強，凜然不可犯，然又心思細密，并無剛愎自用，極有人情，放在傳統中國文化的語境中，很值得欣賞。

話說張詠到四川時，朝廷以蜀地大亂初平為由，規定諸將官員到任不得帶家眷隨同。將官們年富力強，不免有思家之苦。張詠知悉，為安定將官之心，自己先買了一個婢女，其他官員見此，也紛紛買婢女納妾。可是，三年后離任時，張詠將自己那個婢女的父母叫來，說，把你女兒領回去，讓她嫁人吧。原來張詠連這女孩的手都沒拉過。

張詠并非沒有七情六欲，皆在其能發乎情而自制于禮—他在蜀時，家里有一個洗衣服的美女，非常可愛。他半夜想起這個女孩，心動了。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并大聲罵：“張詠小人，不可！不可！”

想象張詠如果處理校長帶學生開房，一定會判校長極刑：校長帶女生開房，無論是否奸污，已屬十惡不赦，校長與女生同臥一張床，雖奸淫未成，與奸淫何異？而地方官令郎中反復驗看女生私處有無破損，家長亦將女生褻衣與污痕彰灼于公眾，這是把人當畜牲對待！地方官欲將大事化小，以掩蓋其選人用人之腐敗荒怠，非止瀆職，乃是對世道人心的極大殺傷，其心可誅！

不要說這樣的判決太快意，不符合現代刑事制度。須知王道本乎人情，不通人情者，法雖繁苛，執行亦嚴，猶不能息訟平怨。現代人過分崇拜法律，本末倒置—法律本來是給社會處理矛盾訴訟兜底的，現在卻成了“唯法至上”了。

張詠并非不知道法律，他升遷到京城任職，離任交接，繼任者請教他如何才能治理好蜀地。張詠說：你的辦法比法律高明，就用你的辦法；你的辦法不如法律，就遵循法律。（如己見解高于法，則舍法而用己；如己見解不高于法，勿循己見。）

今天的“法呆子”們，是理解不了張詠了。今天反復驗看女生私處，以有無破損為定刑依據，奇葩盛開，不但是法盲，還是文盲。

許石林

文史學者，現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