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馬（外二章）

一聲長嘯，臨空躍起。一片模糊的墨痕和線條，化成一匹輪廓分明的駿馬，從我的筆端奔突而出，那火焰般揚動的長鬃，把心中所有的陰影，燒為灰燼。胸中所有的愁悶和屏障被突突的蹄聲，擊得粉碎。

我在一個人的房間里畫馬。我在騎手紛紛離去的時代畫馬。

這飛馬長嘶著，越過千山萬水，越過無數平庸的柵欄，在我的渴望中尋找飄然不群的姿勢。那馳騁萬里的沖勁、拔地而起的氣魄，好像是盛典中的樂器，達到高潮；又似前進中的箭鋒，長驅直入。瞬間，我看到了自由靈魂的舞蹈，生命深處最生動也最具力度的象征。

畫馬，用我多年的緘默和夢想。

畫馬，用我貯藏已久的熱血。

畫馬，用我一生不可折斷的意志和信仰。

我要騎上這匹馬，向心靈僻靜的角落出發；我要騎上這匹馬，緊隨一朵白云遠遁的方向。

那里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天遠地闊。

那里是我久違的愛人的家鄉，鳥語花香。

穿越經歷中的雨季

曾經在蒙蒙的雨中一個人行走了很久，是因為多雨的季節總是澆滅內心的珍藏，使我漸漸學會用平靜的心境去面對那段曲折而孤寂的幽徑和歲月；是因為記憶像天空和周圍那樣總是籠罩著一片長拂不去的陰霾迷霧。

曾經在黑暗的走廊里徘徊，保持緘默。因為前面等待我靠近的地平線，黑夜過去后并非令人耳目一新的黎明，曠無邊際的黑暗仍包圍著我、吞噬著我。不要為一朵被暴雨折斷的蓓蕾而惋惜，不要為一支剛剛點燃的燭火倒在風的懷里而哭泣，因為我早已習慣黑暗中的際遇，早已學會用一個啞巴的方式去面對世俗的斥責。

一棵樹穿越暴風雨的閱歷就是我的閱歷，它注定我的道路比別人更加孤僻、曲折，我的天空和夢境比黑暗本身更加陰沉。它足可以解釋我詩歌中的落葉、蟲鳴、冰雪和無法用最準確的詞描述的哀愁，也是我想告訴你、走近你的緣故。因為，守衛心靈的籬笆，曾經在抵御外敵入侵的同時，也囚禁了自己。

一首詩。一幅畫，一支歌……所有美好事物都會在相互交融和掩映的瞬間達到美的和諧。我越來越覺得在你的目光里閃爍著我久想尋覓的晴朗。與生命對我最初的承諾。世界上沒有一棵樹，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而千姿萬態的葉子都擁有一條共同的根。溫暖的根須牽動著我內心的歌，它迅速生長，使黑暗和寂寞皺裂，它就要沖出冬眠的土地，使雨季長出一串果實。

我這樣熱切地企盼著，是因為我雖然在迷蒙的雨中獨行了很久，仍然想掙脫雨季和黑暗的封鎖，抓住那心中的彩虹。

云：光與影的水土之戀

云，從何處而來，又向何處而去？云在泥土、河流和萬物之根抑或莖管里閃耀，輕盈以及凝重的步履被陽光與空氣大面積地傳遞。一只春鳥向高處飛去，一枚秋葉墜向地面；云像守住自己貞操似地守住了永恒的秘密。

云，大地和天空心愛的女兒，生靈的乳母與情人，在地為水，遇寒成雪，滿天閃爍的雨是她舞蹈的腰肢和綠色的夢，圍繞著春節、瓦背、五谷和民諺。女人頭頂的陶罐晃動著云的倩影，男人的兵刃反射著云冷色調的憂悒。云是歷史的手帕、力量的源泉，拭去了人類多少苦難或者幸福的淚水，充盈了炊煙、道路和風中的旗幟，走向成熟與縱深的曲線。

從陽臺、鐵窗、草原的邊沿、峰頂或者一塊溪邊的石頭上看到云，從斷云，從水的倒影或從一個少女的瞳仁陷入遐想時看到云，云千姿百態，奇異詭譎。云擁有無數個角度的仰視，總在高處漂泊、尋覓，向存在的時間發出共同的質問。然而，云總歸是云！

青銅器在水底靜靜地生銹，閱歷不堪重荷，只有云才能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云，萬物的圓圈或者中心，超越時間、地域與種類。一切的故事從云開始，一切的故事從云

結束。云，從來處而來，向去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