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多么輝煌
落日多么輝煌。孤零零的馬匹獨自咀嚼著黃昏,落日的馬匹——走向山岡。走向一間草坯房日漸輝煌的燈盞。許多時光像水,隱藏在滄桑而又虛無的馬槽里,寂寞時眨一眨青石坑坑洼洼的眼皮。
落日掉進了槽里,一顆碩大的淚滴浸泡了太多的苦澀。
落日多么輝煌,而一只烏鴉此時的內心多么光明,被照耀了的,被遮蔽了的,都將隨一片輝煌慢慢移動,那是怎樣的緩慢啊。緩慢得仿佛即將失去對蒼茫大地的記憶。
落日的馬匹緩慢東移,離我越來越遠,又好像很近。我在一個低洼破敗的地方看到了這一切,突然間我就明亮起來。在輝煌的一瞬重新燃起了光亮。
就那么一點點,可憐而又珍貴的一點點,留在我的體內,勝似烏鴉內心的光明,勝似落日馬匹腹內的輝煌。
那個背依土板墻曬太陽的人
他的目光總是被遠方的風吹拂,土板墻渾黃的畫布干燥起來,仿佛一張漿洗了一生的羊皮,露出了滄桑的褶皺。
那個背靠土板墻曬太陽的人,將安詳堆滿八十幾年的臉,堆滿胡須稀落的雜草叢,一把老骨頭清瘦得像跟隨了大半生的鋤頭,靠在墻壁就想打盹兒,就想有個依靠。
困惑、貧窮、孤單,一切都改變不了這金黃的富有,金黃的光芒和溫暖,以及一個下午奢侈的揮霍,金黃的揮霍。
多么滿足,那個背靠土板墻曬太陽的人。
一個安詳的下午即將被落日偷走,他的目光總是被遠方的風輕輕吹拂,連整座村莊的炊煙都拋起了筆直的禮帽。
北方河
在北方,能夠始終沉得住氣的是北方河。綿長的呼吸恰如一直延伸的軌道,讓河床的列車一路顛簸地遼闊起來。
遼闊在草灘,遼闊在溝谷,遼闊在北方漢子寬厚的胸膛上,一顆心臟緊貼大地。那無聲的沉默被冰雪的大被捂得嚴實,說不出荒涼、苦寒,說不出索性不再說。
貧窮和命運,隨著北方河千里奔波,總也湊不夠一張直達大海的船票。這寂寞又干涸的大地。幾千年都在酣睡。
而汪洋卻一路向東向南,江南鶯飛草長
在北方,北方河一路顛簸地遼闊起來。那是一個怎樣悲哀的誘惑啊!日漸細小起來,如空曠的溝谷,年復一年只剩下了嘆息。
繡滿牡丹的鞋墊
母親年老體衰,但握針的手依然牢靠。那雙三十九碼的鞋墊,母親的手丈量了多年。
厚一點兒不墊腳,針腳密一點兒結實。
一定要用大紅的絨線繡幾朵牡丹。當然。還要有綠葉,沒有綠葉怎么能行。
母親想著,突然就放慢了針線。母親看著綠葉發呆,綠葉真的老了。
可還有牡丹呢,牡丹開得正茂盛。一朵,兩朵,三朵,滿滿地吐著火紅的蕊,兩只船上的牡丹燃燒著,花開富貴。
母親的笑不自覺地搖動著鞋墊上的花枝。當溫暖來臨,當富貴的祝福簇擁在腳下的時候,母親,你不知道兒是多么希望,多么希望變換成你的綠葉啊!
大雪盈門
總該是一個寒冷的冬季,總該是約定好的。
大雪盈門,一部厚重的白皮書,均勻地翻起農歷,十二月的北風冷冷地覆蓋下來,只有雪的內部感受到溫暖。
一個被稱作蔡店的村莊一下子顯得擁擠了很多,牛羊蟄伏在圈里,偶爾可以聽到一些“哞哞咩咩”零敲碎打的話語。
我看見某個清晨。姥姥踮著小腳,劈柴、生火,輕輕掀開炊煙的蓋子,開始了一天的瑣碎生活。
潔白的蓮花在姥姥身后,一朵一朵地連綴起來。成了這個黎明以及村莊最為醒目的尾花,在一部大雪的白皮書上留下深深的印記。
寒冬臘月,大雪盈門。
并隔著窗花一頭扎進我的童年,許多年后依然那樣清晰,那樣深。
像留在雪地上姥姥燦若蓮花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