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公正——該如何做是好?》中,桑德爾分析了公正的三種進路:功利主義公正觀、自由主義公正觀,以及正義應當涉及到德性的培養以及關于公共善論證的公正觀。桑德爾認為前兩種公正觀都有缺陷,公正社會的形成需要人們共同推理良善生活的意義。最后他提出了新型共同善政治的設想,而這種設想本身也是不完備的。
【關鍵詞】桑德爾 羅爾斯 自由主義 共同善
邁克爾·桑德爾是哈佛大學政府系教授,他的主要研究涉及民主、道德規范、公共哲學、市場的作用等方面。20世紀80年代,桑德爾出版了他個人首部著作《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該書對羅爾斯正義論的批評使得作者蜚聲西方學界。30年來,桑德爾一直為哈佛大學的本科生們教授政治哲學,其中很多年都在教一門名為“公正”的課程,隨著這門哈佛大學累計聽課人數最多的課程被錄為教學片并搬上互聯網,桑德爾也開始被中國的大眾所認識。《公正—該如何做是好?》(以下簡稱《公正》)便是對這門公開課的整理。與桑德爾在課堂上對學生更多是進行不加批判地引導所不同的是,在此書中,作者再次提出自己的政治哲學觀,而這種提出是在對西方的公正觀進行全面梳理之后進行的。
在書的開篇,桑德爾舉出2004年颶風“查理”的例子,用以呈現當今美國社會中公正觀的種種面相。當颶風襲擊墨西哥灣之后,商品價格的飆升引發了當地居民的憤怒。這種價格欺詐的行為是否是正當的?評論家杰夫·雅各比(Jeff Jacoby)認為這種價格飆升并無不合理之處。但是也有人認為這一現象反應出有的人在靈魂深處是如此貪婪,即“貪婪是一種惡,是一種不道德的存在方式,它不僅僅是個人的惡,還與公民德性相沖突。如果一些社會中的人們在危機關頭剝削自己的鄰居以獲取經濟利益的話,那么這個社會就不是一個良好的社會。”①針對這一案例的爭論中包含著全書中提及的有關公正的三種觀念,即功利主義的公正觀、自由主義的公正觀,以及認為正義應當涉及到德性的培養以及關于公共善論證的公正觀,這也被桑德爾稱為公正的三種進路。桑德爾認為有關價格欺詐的爭論并不僅僅與福利和自由相關,也與德性相關,它涉及到培養一個良好社會所依賴的心態、性情和品質。這種觀念公正就是給予人們在道德上所應得的—以分配物品來獎勵和促進德性,認為貪婪是一種國家應當反對的惡。這種論證所遭遇的挑戰是在多元社會中判斷善與惡的主體該如何確定,而如果將道德評判引入法律,是否會引發危險。三種公正的進路實則反應的是政治哲學中正義與善的優先性問題。
功利主義公正觀
功利主義的代表人物是英國道德哲學家和法律改革者邊沁,其主要思想是道德的最高原則是使幸福最大化,使快樂總體上超過痛苦。對他而言,正當的行為就是任何使功利最大化的行為。他所說的“功利”指的是任何能夠產生快樂或幸福,并阻止痛苦或苦難的東西。在桑德爾看來,邊沁的功利主義主要受到的質疑有兩點。第一點是功利主義沒有尊重個體的權利,由于僅僅考慮滿意度的總和,就有可能恣意踐踏個體人民。第二點是功利主義的通用貨幣價值。功利主義用單一的尺度來衡量各種具有道德重要性的事物,不加批判地衡量各種偏好,這使得人們對各種價值等量齊觀,沒有考慮不同價值之間的質的區別。邊沁認為,評判一種體驗與其他相比是更好還是更壞的唯一基礎,就是它所產生的快樂或痛苦的強度和持久度。不同的快樂之間,只有量的不同,沒有質的區別。密爾卻試圖說明,人們能夠區分快樂的不同“質”,即高級快樂和低級快樂。區分的辦法就是:“對于兩種快樂而言,如果所有或幾乎的所有體驗過兩種快樂的人,都對其中某一種表現出明確的偏好,而不顧及任何道德責任感去偏愛他,那么這種快樂就是更加值得欲求的快樂。”②密爾的這一觀點似乎沒有遠離功利主義,即認為道德完全并僅僅依賴于人們的欲望。但在實際中的悖論是:相對于高級的快樂,人們可能往往更鐘情于那些低級的快樂。高級快樂與低級快樂的判斷標準并非是人們喜好的偏好度,而在于是否“使我們成為更加完備的人”③。
自由主義公正觀
與自由至上主義觀點不同的是康德與羅爾斯的哲學主張。康德對功利主義的批評主要是他認為道德并不與使幸福最大化以及任何其他目的有關,而在于將人作為目的本身而加以尊重。康德認為個人應該被尊重并非出于自我所有權的考慮,而是因為人是理性的存在,同時人還是自由的存在。康德“自由”一詞的含義并非指“毫無障礙地做任何想做之事”,而是等同于“自由意志”。他認為,道德出于自由的本質,只有自由才有道德價值;由于意志是自由的,才是善良的,才能是“內在的”、“絕對的”、“無條件的道德價值”。被欲望和渴求驅動的行動在康德看來是“他律”的,并非真正的自由,只有依靠理性的指引,人才能獲得“自律”的真正自由。康德論證說,理性在道德哲學中應該占據統率地位,只有奠基于理性而非情感,道德才有意義。雖然康德在政治理論方面并沒有巨著,但他對于自由和道德的論述之中卻包含有強有力的關于公正的含量。他反對功利主義,而支持一種基于社會契約的公正理論。
1971年,美國政治哲學家羅爾斯出版其名著《正義論》,學界普遍認為,羅爾斯的正義理論深受康德道德哲學的影響。他論證公正的策略是訴諸契約論的方法,即在一種平等的原初狀態之下,人們會認可什么樣的準則。羅爾斯認為,在這種無知之幕之后,會產生兩條正義原則:第一條是平等的自由原則,指國家的每一個公民都是平等、自由的權利主體,這一原則為宗教自由、言論自由提供了理論依據。第二條原則包括兩個層面,一是機會均等,一是差異原則,即只有當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能夠有利于社會的最不利者時,它們才是被允許的。在桑德爾看來:“無論他(羅爾斯)的公正理論最終能否成功,它都代表了美國政治哲學中迄今為止所提出的、最具說服力的、支持一個更加平等的社會的理由。”④桑德爾在《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里試圖挑戰的,正是第二種主張。桑德爾與羅爾斯之間的爭論的關鍵點在于兩點,一是權利是否能夠用一種不以任何特殊善生活觀念為前提的方式得到確認和證明,二是支配社會結構的正義原則,是否能夠對社會公民的道德和宗教保持中立。在《公正》一書中,桑德爾再次提出,隔斷公正與道德應得之間的關聯令人不安。這是因為,公正通常具有敬意的一面,關于分配公正的爭論,不僅與誰得到了什么有關,同時也與什么品質值得尊敬和獎勵有關。同時,桑德爾認為,特定的善是與特定的社會制度相適應的,如果忽略了善在分配中的作用可能就是一種腐敗。在討論了反歧視行動的有關爭論后,桑德爾提出,許多現代哲學都試圖為公正和權利找到一種基礎,但是這些討論有時候陷入于一種毫無希望的分歧之中。因此,他回到了亞里士多德。
新型共同善政治設想
相對于功利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觀點,桑德爾更傾向于認同亞里士多德的觀點,他認為關于公正和權利的爭論,經常是關于社會制度的目的、社會制度所分配的物品以及它們所尊敬和獎勵的德性的爭論。如果不討論良善生活的本質,也就不可能說明何謂公正。
桑德爾批評了道德個人主義和政府應該中立于道德的觀點,指出自由選擇(即使是在平等條件下的自由選擇)并不是一個公正社會的充分基礎,人們也不能總是不涉及重大的道德問題,來界定各種權利和義務。團結義務可能會出于與選擇無關的理由:例如那些與人們借以闡釋自己的生活、以及所居住的共同體的敘述密切相關的理由,來要求人們。作者警告說,將道德中立的自由觀是有缺陷的,盡管這種自由觀為人們熟知。而在考慮公正問題時擱置良善生活的各種觀點,很有可能達不到保證寬容和相互尊敬的初衷,相反還有可能引入到狹隘的、不寬容的道德主義。在全書結尾的部分,桑德爾再次重申自己的觀點:無論是功利最大化,或者是保障選擇的自由,都不能形成一個公正的社會。公正社會的形成需要人們共同推理良善生活的意義,創造出一種能容納各種分歧的公共文化。桑德爾同時也承認,他并不能完整地論證出什么樣的政治話語才能達成以上的目標,但最后他仍舊提出了關于新型共同善政治的四點設想,這種觀點影響之下,人們認為尊重不同的道德和宗教信念就方法就是忽視他們。但作者倡導的是由道德參與的政治的、更有活力的社會。這種道德參與政治為公正社會提供了更有希望的基礎。
在《公正》一書中,桑德爾通過大量案例展示在功利主義和自由主義影響之下,美國社會公共話語與美國人公正觀所遭受的令人尷尬的挑戰。在梳理公正觀發展的哲學脈絡之后,桑德爾最終提出了由道德參與的共同善的政治訴求。但是,這一觀點應該如何面對已經深入人心的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的權利觀?多元價值觀并存的當代社會是否有可能達成“共同善”?如何保證在“共同善”的政治中,個人價值與道德不被壓抑?桑德爾對這些問題并沒有提出令人信服的回答,還需要人們進一步的思考。
【作者為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②③④[美]邁克爾·桑德爾:《公正—該如何做是好?》,朱慧玲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第5~8頁,第59頁,第61頁,第187頁。
責編/許國榮(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