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醉駕致害行為的定性問題是頗受理論界和司法界爭議的問題。醉駕致害行為定性的困境包括“刑法規范存在弊病”和“罪過形式難以厘定”兩方面。由于醉駕致害行為是典型的原因自由行為,所以通過對原因自由行為罪過形式的探究,可以發現醉駕致害行為的罪過形式以過失為主,因此醉駕致害行為在通常情況下應定性為交通肇事罪。
【關鍵詞】醉駕致害行為 定性 原因自由行為 交通肇事罪
近年來,我國醉駕致害案件頻發,受到了社會的高度關注。然而,我國學術界和司法界在面對此類案件時產生了如下爭議:對于此類案件的行為人,究竟是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還是交通肇事罪?其定罪的理論依據是什么?為解決這樣的爭議,筆者認為醉駕致害行為是一種典型的原因自由行為,以原因自由行為理論為視角對醉駕致害行為予以剖析,對于正確解決醉駕致害行為的定性問題至關重要。
醉駕致害行為定性的困境
刑法規范存在弊病。《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第二條第二款第一項規定,交通肇事致一人以上重傷,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并屬于酒后、吸食毒品后駕駛機動車輛的,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醉酒駕車犯罪法律適用問題的意見》指出:“行為人明知酒后駕車違法,醉酒駕車會危害公共安全,卻無視法律醉酒駕車,特別是在肇事后繼續駕車沖撞,造成重大傷亡,說明行為人主觀上對持續發生的危害結果持放任態度,且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對此類醉酒駕車造成重大傷亡的,應依法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
上述規定顯示,同樣是酒后駕車致害,在結果較輕的場合,行為人被處以交通肇事罪,而在諸如連續性沖撞造成嚴重后果的場合,行為人則被科處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由此,行為人醉駕致害行為的定性取決于其致害結果的嚴重程度。問題在于能否將客觀后果作為區分二罪的標準?我國刑法理論通說認為在造成嚴重后果的情形下,交通肇事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區別在于二者的罪過形式不同,前者主觀方面是過失,后者主觀方面是故意。①據此,區分醉駕致害行為構成何罪的關鍵在于判斷行為人的罪過形式如何,而非上文刑法規范所反映的行為造成后果的嚴重程度。
罪過形式難以厘定。最高人民法院的上述司法解釋和指導意見對醉駕致害行為的定性出現了以結果為導向的弊病,筆者認為出現這種怪狀的原因主要是,醉駕致害行為人的罪過形式過于復雜和主觀化,司法界未能樹立一個有效的判斷準則。另外,連續性醉駕致害行為造成后果通常較嚴重,社會民眾包括司法裁判者未能掩抑對該類行為科以重刑的心理傾向,正如有學者針對此類行為認為,以交通肇事罪定罪屬于“罪刑不相適應,不能為被害人親屬和普通民眾所接受”。②
醉駕致害行為定性的路徑
原因自由行為罪過形式考察。關于原因自由行為的定義,刑法學者大多采廣義說,即原因自由行為是指行為人故意或過失使自己陷入限制責任能力或無責任能力狀態,并在此狀態下實施了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其中,自陷于無責任能力或限制責任能力狀態的行為稱為原因行為或設定行為,在無責任能力或限制責任能力狀態下實施的符合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稱為結果行為。
罪過,是指刑法規定的犯罪主體對自己的行為及其危害結果所持的心理態度,③分為故意和過失兩種。依據我國刑法的相關規定,犯罪的故意和過失是指行為人對自己的行為造成危害社會結果的主觀心理態度。因此,原因自由行為的罪過應當是行為人對自己的行為造成的危害結果而非行為本身的主觀心態。由于原因自由行為包含原因行為和結果行為兩部分,而行為人在兩個行為階段中對危害結果的主觀心態可能不同,因此確定原因自由行為罪過形式的關鍵在于以何時的主觀心態為標準。據此,理論上形成了以下三種主要學說。
第一,原因行為時說。該學說認為,應當以行為人在實施原因行為時對危害結果的主觀心態來確定原因自由行為的罪過形式。
第二,結果行為時說。該學說認為,結果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具有直接的因果聯系,所以應當以行為人在實施結果行為時對危害結果的主觀心態來確定原因自由行為的罪過形式。
第三,區別說。該學說認為,原因自由行為的罪過形式應當區分情況分別確定:行為人在結果行為時并未完全喪失責任能力的,應當以行為人在結果行為時的心理態度確定其罪過形式;行為人在結果行為時完全喪失了辨認控制能力的,應當以行為人在原因行為時的心理態度確定其罪過形式。④
在“原因行為時說”中,雖然行為人在原因行為時的主觀心態對結果發生存在相當程度的影響,但該學說忽略了行為人在結果行為時可能存在的心理態度。而“結果行為時說”最大的缺陷在于,當行為人于結果行為時完全喪失責任能力的,行為人亦即喪失了結果行為時存在心理態度的可能性,該學說于此情形也就喪失了適用的可能性。“區別說”摒棄單一的評價標準,區分對待,兼顧了原因自由行為人主觀心理態度的復雜性,于理論和實踐均具備可行性,筆者基本贊成。
定性的出路。醉駕致害行為是一種典型的原因自由行為,其中,行為人飲酒使自己陷于無責任能力或限制責任能力狀態的行為是原因行為,行為人在無責任能力或限制責任能力狀態下駕車致害造成嚴重后果的行為是結果行為。因此,適用原因自由行為理論于該行為,當屬應然。筆者亦據前述原因自由行為罪過形式的考察來認定醉駕致害行為的主觀方面。
第一,行為人故意或過失陷于醉酒狀態,在限制責任能力狀態下駕車致害。依照“區別說”,應當依據行為人在結果行為即駕車致害行為時的心理態度來確定其罪過形式。在此場合,綜合行為人在致害時血液中酒精含量等客觀因素、行為人神智清醒狀態等主觀因素以及其他證據來認定行為人屬故意抑或過失,并無難處。然而在現實中的絕大多數場合,行為人在因醉酒而于限制責任能力狀態下駕車時,雖其對醉酒駕車行為本身是明知的,但其主觀上對致害后果是排斥的,正如有學者指出,“此類案件中行為人所駕駛的機動車往往受損嚴重,行為人自己也因此受傷”。⑤鑒于此,限制責任能力醉駕人的罪過形式通常是過失,存在間接故意的場合近乎罕見,直接故意之場合更是如此。
第二,行為人故意或過失陷于醉酒狀態,在無責任能力狀態下駕車致害。依照“區別說”,應當依據行為人在原因行為即大量飲酒致辨認控制能力喪失的行為時的心理態度來認定其罪過形式。因此,當行為人在飲酒階段對于致害結果持疏忽大意或過于自信的過失時,其應成立過失犯罪,當無疑問。但值得注意的是,故意犯罪的惡性和刑期較重,對之適用應當審慎嚴苛,若行為人在飲酒階段對危害結果持希望或放任的故意時,能否直接認定行為人成立故意犯罪?多數學者認為原因自由行為中不存在故意的作為犯。筆者認為,當行為人醉酒自陷于無責任能力狀態時,不可能成立醉駕致害行為的故意犯罪,而只可能成立過失犯罪。
上述探究發現,醉駕人處于限制責任能力狀態致害,其罪過形式可能是故意犯罪,但在現實社會狀況中以過失居大多數;醉駕人處于無責任能力狀態致害,其罪過形式無論是在理論上還是在現實中,都只能是過失犯罪。由此,對于醉駕致害人一般應定交通肇事罪,若非有十足證據證明行為人在限制責任能力狀態下系故意心態,不可輕易處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倘若裁判者及公眾僅為尋求重刑之心理傾斜,而訴諸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那么罪行法定原則便形同虛無。
結語
醉駕致害行為如何定性關系著公民的切身權益,但是目前我國處理該問題的刑法規范有背離刑法基礎理論與罪刑法定原則之嫌,并且相關司法審判實務存在審判尺度不統一和裁決依據混亂的問題。本文結合刑法理論和社會實情探究了醉駕致害行為定性的困境與出路,認為醉駕致害行為一般應定性為交通肇事罪,以期能夠為司法審判實務提供參考。
【作者單位:西南政法大學】
【注釋】
①朱建華:《刑法分論》,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第74頁。
②劉明祥:“有必要增設危險駕駛致人死亡罪”,《法學月刊》,2009第9期,第10頁。
③曲新久:《刑法學》,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02頁。
④劉士心:“論中國刑法中的原因自由行為”,《河北法學》,2000第2期,第48頁。
⑤李凱:“醉酒駕車肇事案件定性問題之思考”,《法商研究》,2009年第6期,第13頁。
責編/豐家衛(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