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精神為什么不和諧

主題一 和文化的時代價值

于 丹：這個社會是有很多讓我們不滿意，但是懷疑主義更大地放大了恐慌，盲目的恐慌無助于我們社會的改善。

胡鞍鋼：中國的偉大復興超越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國家對人類發(fā)展的貢獻，是一個集大成的巨大的“世界貢獻”。

賈磊磊：和諧，是中國古人在長期社會實踐中逐漸意識到的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一種理想狀態(tài)，是萬物生生不息、繁榮發(fā)展的內在依據(jù)。

龐井君：自由價值和自然價值深深地根植于人性之中，是人類兩種最根本的價值需要。

我們精神迷茫程度比任何時候都重

在有限時間里，談“和”這個主題，是一個太大的主題，作為一個晚生后起，我想先從今天中國人的精神為什么不和諧做一個感性的分析，因為只有知道了問題出在哪，才能有針對性地找到解決方式。

我以自己作為一個個案。我出生于文革期間，長于“批林批孔”的時代，我們這個年齡的人40幾歲，在中國社會各個領域里面正承擔著很多的社會責任。這一批人的精神成長是什么樣的？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我的父母是下放的，我剛剛開始讀書上學的時候，最早學到課文就是關于階級斗爭，我們小時候理想偶像是劉文學，我們每天都在提防著哪個地主要顛覆我們現(xiàn)在的好生活。在我們的感覺里到處都有敵人，我們一定要警惕，一旦他們要是掌了權，我們就要放牛，挨鞭子抽，在我們小小眼睛里充滿了階級斗爭。

我更感慨的是我們是怎么認識孔子這個人的。我小學階段時全社會都在批孔，我學習寫作文最早的題材就是大字報，多年之后當我開始講傳統(tǒng)文化，到了各國總會有記者問我，為什么是你出來講，剛才我也在跟張先生這些前輩們請教很多問題，我心里很忐忑，從學術資質上講，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去企及泰斗的。因為在我們蒙昧無知不了解《論語》里的內容的時候，就開始粗暴地寫大字報批判孔子。中國社會為什么現(xiàn)在精神不和諧，我說了像我和比我大10來歲的一代人，50幾歲正好是社會中堅力量，我們的思想，我們的觀念，我們的哲學態(tài)度中，殘留著從幼年打下的提防烙印，不和諧的烙印。

因為后來學古典文學，詩詞歌賦，我自己努力從古典營養(yǎng)中去彌補這種精神上過早的不和諧，這種不和諧是人格不健全的體現(xiàn)。今天生活條件比任何時候都好，抑郁癥卻比任何時候都多，中國的心理咨詢行業(yè)興起，我們精神迷茫程度比任何時候都重，我們其實需要為一代人，甚至幾代人去做心理治療。

道理倫理層面的良方是和文化

我想在道德倫理層面這個良方就是“和”文化。中國今天為什么需要“和”？

首先，中國人在當下認識到一點，即人與自然的天人和合。因為中國處于一個社會急劇轉型的時期，在“十八大”報告當中最多的概念就是城鄉(xiāng)一體化進程。我們現(xiàn)在城鎮(zhèn)化進程超過52%，以后還會大力提升。目前美國已經(jīng)達到82%，未來在長期時間以內，城鎮(zhèn)化還是我們經(jīng)濟轉型的根本和重點。但是，當我們擁有高樓大廈、立交橋，這些都市共同的標志之后，作為一個農耕民族，我們最具個性文化的那些特征還保留多少？

今天我的學生們，已經(jīng)習慣于過圣誕節(jié)而不是春節(jié)了。因為圣誕節(jié)有各種各樣的舞會，圣誕老人，熱鬧的儀式，而春節(jié)我們還有祭祀還有孩子蹦跳的企盼嗎？半個多月熱鬧的日子是跟農耕掛鉤的，我們現(xiàn)在不再意識到春夏秋冬的節(jié)序跟我們生命的內在關聯(lián)，我們正在失去道法自然的信仰。我們的孩子現(xiàn)在可以在網(wǎng)上點播任何想看的東西，農村不再搭臺唱戲了。各個地方的地方戲是什么盛況？也許只有從魯迅先生的《社戲》中才能領會。失去中國的鄉(xiāng)土，我們就失去了最大的根。

我一向認為尊天親地，道出了中國人亙古的情感基礎，對于天道的敬畏，對于大地上不管是動物，植物總要有一個親近悲憫之情。人腦能夠判斷而電腦卻永遠不能判斷的就是是非。傳統(tǒng)文化中講“格物致知”，致了那么發(fā)達的科學知識，良知在哪里？某種意義上講，今天這個和文化論題是醫(yī)治這個社會的良藥，我們不能簡單提人與人之間的和，人還要跟土地、跟歷史和。《周易》上說我們要先“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這是我們典籍中對人文最早的解釋。凝聚起來價值觀，再去流化人心。文化文化，文而化之，這是一個過程。文化不是遺產，化生的過程是一種價值的確認。我們一代人是秉承著懷疑長大的，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有一種情緒：每個人本能都怕壞事，但是一出壞事大家就傳謠，這是一個什么現(xiàn)象？前不久我剛剛參加了一個食品安全的全國年會，讓我講食品安全與文化，好多科學家說，現(xiàn)在食品安全沒那么恐慌，有些添加劑是作為科學化生出來的。很多人現(xiàn)在寧可相信壞消息，關于政治的，關于文化的，關于經(jīng)濟的，這個社會是有很多讓我們不滿意，但是懷疑主義更大地放大了恐慌，盲目的恐慌無助于我們社會的改善。這來自于我們小時候懷疑的習慣，我一直認為階級斗爭哲學還在我們思維方式中起著作用，我們這些不到50歲的人有著這樣的想法，那50歲的人比我們感受更深，經(jīng)歷過文革的人又怎么看待這個世界？“和”文化要對癥下藥，要針對思想方式，要先知道天地萬物農耕的根基在哪里。我們不見得要把四書五經(jīng)拿出來告訴大家，我們就看最基本的，中國人摔個跟頭，出個事，會說“哎呀我的天呀，哎呀我的媽呀”，喊天說明我們信天理，喊媽說明我們信倫理，所以我要說，現(xiàn)在農村目不識丁的老奶奶對于中國文化信任程度，比我們都市念了好多書的人要強，因為他告訴子孫不傷天害理。

人跟天地自然的和是第一個層面，社會政治的和諧是第二個層面。孔子在他的美政理想中提出過尊“五美”，剛才王偉光院長在演講中也提到中國古代政治的和諧理念。孔子說的“五美”，即惠而不費，勞而不愿，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這其實就是我們今天所期待的。中國的民主，中國的進步，不應該僅僅是翻譯過來的語言，我們的祖輩說過很多話都是跟國際接軌的。把老祖宗國際化的話，跟今天的國際文明真正接上軌也是我們的實力。社會政治制度理想的和諧層面，是文化自省。人人要有這樣的自省，不是指點別人而是反觀自己，讓一個人把握住自己的生命。中國沒有全民的宗教，中國人的信仰根基是文化信仰，我們怎么樣能夠喚醒全民的文化信仰，從而走出既無信又輕信的狀態(tài)。“和文化”在今天要針對我們被破壞的思想基礎去完成一次補課，從我們跟宇宙自然的敬畏和諧，到社會政治的和睦建設，幾個層次共同努力，才能真正建立起一種欣欣向榮的，健康的狀態(tài)，只有健康的中國人，才能把中國人的夢想變?yōu)槔硐耄褖粝胱優(yōu)楝F(xiàn)實。

責編/劉赫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