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創世神話之文化折射

【摘要】中西創世神話在看似相同的故事線索下隱藏著巨大的差異，通過對這些差異進行深入剖析，可以看到二者在婚姻觀念、發展動力、人性論和文化兼容性等方面所折射出的各具魅力的文化個性。以《舊約》中的創世神話為例，對比中華神話，文章對中西創世神話中隱含的文化個性進行了剖析和對比。

【關鍵詞】創世神話 文化折射 文化個性

“創世—災難—再創世”是世界各國創世神話的普遍線索，然而仔細剖析這一線索下所隱藏的故事元素，我們可以發現蘊含在相似之中的巨大差異，這些差異恰恰解釋了為什么世界各國文明走上了各自不同的發展道路，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文化個性。希伯來文明是西方文明發展的根基之一，匯集了希伯來思想文化的《舊約》被基督教加以繼承，《舊約》中記載的創世神話在某種程度上折射出西方文明的部分價值觀，筆者擬以《舊約》中的創世神話為例，對中西創世神話中隱含的文化個性進行剖析和對比。

婚姻觀念：自然欲望與道德準則

在西方神話中，上帝使亞當、夏娃二人結成夫妻，“那時，夫妻二人赤身裸體，彼此都不覺得羞恥”（創世紀2：25），此時，人類的心智還沒有打開，自然的欲望也沒有覺醒。當他們偷食了“智慧果”后，“二人的眼睛就開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裸體的”（創世紀3：7），這意味著人類從此有了思想，自然的性欲本能被完全開啟了，于是亞當和夏娃真正結合，繁衍人類。人類獲得性欲的過程表面上看是受到了蛇的引誘，實際上，“智慧果”才是促使這一過程完成的內在動力，“智慧果”不但引起了人的感官滿足，還激發了人對“像神一樣能知道善惡”（創世紀 3：4）的強烈欲望，是一種自然本能沖動驅使人類違背上帝，從而獲得性欲，也因此獲得了繁衍子嗣的能力。亞當、夏娃繁育人類的過程順乎生物天性，發乎自然本能，并不摻雜任何倫理道德的成分。同時，在整個創世紀的神話中隨處可見人類自然欲望的展現，愛、性欲、嫉妒、邪惡等人類各種本能欲望都淋漓至盡地表現了出來，無拘無束。

中國的神話體系中也有類似于亞當、夏娃的神話傳說，即伏羲、女媧兄妹成婚的故事。伏羲和女媧在早期的神話中本是毫無關聯的，直到漢代，女媧神話東移到河南東部，與當地的伏羲神話漸漸融合后才有了二者結合的神話。“漢代畫磚和東漢武梁祠石室畫像中有二者交尾圖，一為伏羲，手持規，頭上有金烏、太陽；一為女媧，手持矩，頭上有蟾蜍或玉兔、月亮。”①可見此時伏羲、女媧已經以陰陽二神的面貌出現了，伏羲代表男性，女媧代表女性。同時，關于他們結合的神話傳說也隨即產生。據唐代李冗《獨異記》記載：“昔宇宙初開之時，有女媧兄妹二人，在昆侖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議以為夫妻，又自羞恥。兄即與其妹上昆侖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為夫妻，而煙悉合；若不，使煙散。’于是，煙即合，其妹即來就兄。”那么，既然已經是夫妻，他們結合后便可繁衍后代，為什么女媧還要用黃土造人呢？《路史·后紀》羅注引《風俗通》描述：“女媧，伏羲之妹”，兄妹雖然可以名義上成婚，但不能真正地結合，更不能生育，這是中國傳統道德中不可逾越的底線，即便是為了繁衍人類也絕不能做出亂倫的行為。可見，與西方神話中對于人的自然欲望隨心所欲的舒展相比，中國的創世神話不但沒有任何關于性意識、情愛、嫉妒、仇恨等人類本能欲望的描述，反而充滿了明確而嚴格的道德標準，即便是創世之神也必須遵守人間的種種行為規范。中國創世神話表現出的強烈的倫理觀念和嚴格的道德準則說明了中國傳統的倫理道德觀念深刻地介入到古代神話當中，人們“首先用倫理道德觀念來規范了遠古的神話傳說，然后又轉過來以被規范和改造過的神話作為后天的倫理與道德觀念的依據。”②

發展動力：探索創造與奮勇拼搏

在西方的創世神話中，造物者上帝與其被造物人之間是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這種關系辯證地看，有利于人主觀能動性的發揮。上帝禁止人吃智慧樹上的果實，“表面上看，這是神針對人發出的行為上的禁令。本質上來說，這是上帝與亞當夏娃的口頭立約，即上帝與具有上帝形象的人之間確定了彼此的關系，設定了相互間的義務。”③既然這種人與神的關系是以“約”的形式確立的，那么立約雙方的關系也就是相互的，雙方都有踐約的義務，也都存在著違約的可能。在這種關系中，人不再是單方面地對神效忠，而是形成了人與神之間的互動關系。這種互動關系激發了人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后來人類偷食禁果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就是這種探索精神的實際行動。“另外，上帝的獨特性在于他的創造能力，而‘神照著自己的形象創造人’（創世紀1：27）所以人就分享了神的品性，這其中就包含了創造的潛在能力。”④當上帝把各種野獸和飛鳥帶到亞當面前時，亞當給它們都起了名字，這是人對自身創造力的第一次挖掘和實踐。“約”的理念刺激了人類探索的欲望，創造能力為人類的探索提供了可能性，二者的獲得為人類的自由意志插上了雙翼，這極大地激發了人主觀能動性的發揮，這種探索欲望與創造熱情的雙重推動也正是西方文明發展的不竭動力。

在中國的創世神話中，神與人沒有間隔，自然是神的化身，土地就來自于巨人神盤古的身體，女媧用黃土造人，也就是用神的身軀創造人類，人與神質地相同，和諧統一。因此，神是以人類楷模的形象出現在神話中的，神不畏艱難、戰勝災難的種種壯舉實際上是人類不斷成長、奮勇拼搏的一個夸張的縮影，神的堅忍不拔、英勇無畏是人類戰勝困難、戰勝自我的一種形象化的表達。神話不僅實現了人類的自我鼓勵、自我證明，同時也成為激勵后世前進的動力。縱觀中國的創世神話，盤古開天，歷盡艱辛；女媧補天，奮不顧身；大禹治水，堅毅頑強；羿射九日，英勇無畏……在這些神話中，無論是巨人神、母親神、還是英雄神都彰顯著頑強進取的自強精神。開天的辛苦、補天的不易，治水的艱難、射日的兇險……所有的困難都無法阻擋人類前進的腳步，環境愈是艱苦，人類也就愈是頑強，所有的艱難困苦最后都成為人類堅強品格和偉大勝利的襯托。創世神話中所突顯的這種無懼無畏、奮勇拼搏的品格從神話的角度闡釋了中華文明發展的核心動力。

人性論：性本惡與性本善

在西方創世神話中，人類的始祖由于偷食了智慧樹的果實而違反了與上帝的立約，從此具有了與生俱來、無法抹掉的“罪行”，即原罪。這種原罪成為了人的本質，人類因為原罪而世代受到懲罰。這種創世神話宣揚了一種“人之初，性本惡”的理念，在這種理念下，人類遭受的任何苦難都是因觸犯原罪而必須付出的代價，是上帝對人類違約的懲罰。這種理念反映在人的思維模式上就導致了西方文化中人們對于各種苦難的自我認同，人們承認人類生來即有缺陷，只有通過靈魂自發、自主的懺悔才能獲得上帝的救贖。因此，出現問題的時候，人們總是將其同自己的過失聯系起來，從自身尋找原因和過錯，自我批判的傳統也就此形成，同時，人們對災難的超然審視和對消除原罪的終極追求也成為西方文化的典型特質。

中國創世神話中的災難都是天地失調的結果，每當出現災難，都會有神或者具有超強力量的英雄出現解救人類，同時，在中國的創世神話中，人與神是和諧統一的，因此，神所表現出的英勇無畏的品質和犧牲奉獻的精神實際上就是人類社會價值取向的集中體現和形象化的代表。神話以原始的筆觸反映了人類內心向善的本能，傳達了一種“人之初，性本善”的理念，這一理念也最終成為中國文化的主流思想。儒家認為“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上》）；佛教強調人人心中有佛，人要脫離塵世的煩惱，潛心向佛，達到平和、慈善的境界；道家追求人的“真”，即人本來的真性、本性、像嬰兒般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純真狀態，要修身養性、返樸歸真，達到老子所講的“復歸于嬰兒”的境界。同時，在這一理念的影響下，“以德治國”的政治思想也得到了廣泛的認可與應用。

文化兼容性：排他與包容

在西方神話中，上帝是唯一的真神，只有上帝具有萬能的造物能力，是絕對的權威，凡是違背上帝的或不信上帝的異教徒必定要遭受懲罰。而在文化層面上，對上帝唯一性的承認和堅持在某種程度上就導致了對其他文化的排斥，這種排他性的思維方式既使西方文化保持了鮮明的個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人類攻擊性的本能，使得西方文明逐漸具有了擴張性和征服性的特點。

中國從早期的創世神話開始就信仰多個神，盤古、女媧、雷神、太陽神，等等。這些神各有分工，又相互合作，他們不僅共同創造了美好的人間，還各擔其責地維護著人間的和諧。這種多神共存、多神崇拜的情況導致中國文化從源頭上就具有了包容的特質，在其影響下，中國文化對異域文化、宗教始終保持著寬容、開放的態度，使得異域文化和宗教有機會與中國本土文化和宗教互相融合、互相借鑒，最終使中國文化具有了多元性的特點。

【作者單位：燕山大學國際教育學院；本文系2011年度河北省統一戰線學會指導性研究課題研究成果，項目編號：JTZKT-201129】

【注釋】

①②胡安蓮，閆孟蓮：“論中國古代創世神話所彰顯的民族文化精神”，《信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4月，第117～118頁。

③④馬月蘭：“《圣經》創世神話的文化折射”，《世界宗教文化》，2009年1月，第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