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年的情人節,大學成績優異、獲得過院長獎(Deans’Award)的史蒂文·卡茲麥爾扎克(Steven Kazmierczak)闖入北伊利諾伊大學的一棟教學樓,向正在上課的師生開槍掃射,造成五名學生死亡,十八人受傷,然后飲彈自盡。身邊的朋友、昔日的教授,個個都無法理解發生的事—“這不是他們認識的史蒂文”。美國作家大衛·范恩(David Vann)受《紳士》(Esquire)雜志委托,撰寫一篇調查性的紀實長文,后來,范恩將他的調查結果和過程更完整詳細地寫成了一部非虛構作品《地球末日:北伊利諾伊大學槍擊案兇手的畫像》(Last Day on Earth: A Portrait of the NIU School Shooter),于二○一一年十月出版。在書中,他梳理整合各種線索,試圖說明史蒂文·卡茲麥爾扎克其實并非“我們所得知的……一個溫柔、謙遜、表現出色的研究生,莫名其妙做出了一時的失控之舉”。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這本書的開篇寫的既不是史蒂文·卡茲麥爾扎克,也不是槍擊案,而是范恩自己的故事。“父親自殺身亡后,我繼承了他所有的槍。”大衛·范恩出生在美國阿拉斯加,十三歲時,兩度離異、事業又一敗涂地的父親,要求已隨母親搬到加州的范恩回阿拉斯加與他共同生活一年,范恩拒絕了。兩周后,父親舉槍自盡。少年的范恩感到內疚、憤懣、羞恥,他將蓄積的傷痛和怒意發泄在半夜瞄射路燈燈泡上,用的正是父親留下的一把步槍,有時他還透過槍上的望遠鏡瞄準具,挨家挨戶窺視鄰居的房子。“我過著雙重生活。在學校里是優等生,是將來上臺致辭的畢業生代表。參加學生會、樂隊、各類體育運動等等。沒有人會猜得到另一面的我。”這些描述不禁令人想起杜魯門·卡波特的一句話,“我從前門出來,他走了后門” 。
在記述史蒂文成長的部分,大衛·范恩采用兩條線索交錯的手法,不斷從自身經歷出發,對照、省思,甚至感同身受地去體會和理解史蒂文內心的想法。例如:他們都干過一些屬于年少好奇、帶有破壞心理的惡作劇或壞事,像用日常的化學用品自制炸彈,拿彈丸槍或氣彈槍打駛過的汽車或別人家的狗;他們都在學校里遭到同學的排擠嘲弄,孤立沒有朋友,成為眾矢之的;他們從小受槍支文化的浸染,史蒂文高中時,教父便出錢給他辦了美國步槍協會的會員資格,范恩七八歲時已有了自己的獵槍,跟隨父親和祖父到林中打獵。另一方面,他們的境遇也因生活環境的改變而往不同的方向發展。范恩直言,人在童年和青少年時期,周遭人對他具有不可抵擋的影響。“若不是母親決定搬家,我的初中和高中生活會繼續朝那個方向邁去。街坊鄰里的許多孩子偷竊、打架、嗑藥、早在十歲就有了性行為。”“在這點上我想到史蒂文,他起先拒絕嗑藥。他謹慎、膽小、不想惹事。可街坊里,他的三個朋友成了藥頭……史蒂文和朋友聽瑪麗蓮·曼森(Marilyn Manson)的歌、看恐怖電影、抽煙、偷竊、不寫作業……憎恨主流社會只因那仿佛是酷的表現。……他們的父母,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沒有及早干預這一演變過程。因此,雖然史蒂文和他的朋友看似出身背景優越,來自白人聚居的郊區,但其實他們屬于下層階級,和大多數美國人一樣。”“階級關涉的不僅是財富,還有教育。”這實在是一段大膽而冒犯的陳述,雖然其中的武斷色彩猶可爭論,但它不啻一記警鐘,提醒我們距離文明仍有多遠。
大衛·范恩的冒犯或“武斷”不止于此。在走訪史蒂文的同學和好友,閱讀一千五百頁的警察筆錄時,他發現,事件發生后,當被問及是否有前兆時,他們幾乎都說不覺得史蒂文有任何異狀。但在范恩看來,二○○七年四月,當史蒂文對弗吉尼亞理工學院槍擊案表現出異常的興奮而不覺得那是一場慘烈的悲劇時,這本身即顯示了他精神上的病態。而他的密友,在接受范恩的采訪中,“依舊用‘成功’的字眼來思考并依舊把一個殺手的行為描述成‘行動方案’,這表明他同樣有精神病” 。因此,“‘前兆’這個說法存在一個問題。假如一個殺人狂身旁最親近的朋友也都有一點不正常,那會怎樣?”
這種病態與各類角色扮演,以狙擊、槍殺等暴力為內容的電子游戲不無關系。根據范恩的敘述,史蒂文本人似乎也隱約意識到這兩者間的聯系,甚至透露想就此寫一篇論文。可他并沒有因而停止對這類游戲的沉迷。在槍擊案發生的兩個星期前,他把一個名為“弗州理工大掃蕩”(V-Tech Rampage)的游戲鏈接發給友人,這是一個模仿弗吉尼亞理工學院槍擊血案而設計的游戲,而朋友的反應無形中也印證了范恩所指的那種漠視生命的“不正常”:“我看不出,也無法想象這個游戲會那么飽受爭議。我第一關就輸了。我忘記打死那個女孩……”
這種殺手心理的形成,也與美國深厚的槍文化有關。引用事發前幾個月帶史蒂文和他的朋友去打靶場的一位鄰人告訴警察的話,“史蒂文‘并無任何不尋常的言行’”,范恩嚴肅地指出,這種“尋常”是“以開槍為樂,目標極有可能是一個人的上半身輪廓” 。
的確,和許多槍擊案的兇手一樣,史蒂文·卡茲麥爾扎克有一段很長的精神病史。在青少年時期,他數度自殺未遂,接受藥物治療,被束手無策的父母送入專為精神病患者設立的團體之家。不過,與其從個體出發,分析探究史蒂文心理問題的成因,范恩似乎更著眼于考察是哪些外在因素促使史蒂文,一個竭力想走出扭曲的自己、并近乎成功的人,最后還是滑落為一個冷血的殺人狂。例如,他對團體之家的恐懼、憎惡,病情的惡化,一次次的逃離,卻又一次次被父母送返,由于藥物的副作用,他擅自停藥,害怕某些病情記錄在案,他刻意隱瞞部分癥狀,在在反映出從家庭到社會,對精神病患者的關照依舊存在很大的疏漏。
更大的疏漏在于對槍支彈藥的管理。從二○○八年二月三日到二月六日,史蒂文連續從網上和當地的槍店購買了一把格洛克十九(Glock 19)半自動手槍(弗吉尼亞理工學院槍擊案、2011年美國女議員吉福茲遭槍擊案及其他槍案中都曾用到過的“最致命的武器”)、一把獵槍、數個子彈盒、手槍皮套等物。依范恩推斷,這是史蒂文計劃槍擊案和自殺的開始,也因此,范恩斷言,這絕非很多人所以為的一時的失控之舉,乃是經過精心籌備、有預謀的,而史蒂文在犯案前幾日刪除郵件賬戶里所有內容、企圖掩藏自我的舉動,也印證了這一點。范恩質問,自一九六六年“開了校園槍擊案先河”的查爾斯·惠特曼(Charles Whitman)在一天內購得堪稱一個“軍火庫”的槍支彈藥以來,“情況到底有了多少改變?”“買一把格洛克十九,買幾梭額外的子彈,走進教室,掃射人群。我們依舊沒有適當的手段阻止任何人這么做。這是美國人的一項權利。”在這本書出版的一年多后,情況仍然依舊。二○一二年圣誕前夕,發生在美國康涅狄格州一所小學的槍擊案,兇手使用的武器之一亦是一把格洛克半自動手槍。
有關校園槍擊案的探討,看過格斯·范·桑特編導的電影《大象》,讀過暢銷作家茱迪·皮考特的《事發的十九分鐘》(Nineteenth Minutes),也看過小說、后又被搬上銀幕的《我們需要談談凱文》(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但當同類事件出現在新聞里時,記憶喚起的總是大衛·范恩的這本《地球末日》,因為它直接無情地揭示了某些刺目難堪的真相。
忍寒詩詞歌詞集
龍榆生著 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12月版
本書是作者個人創作的古典詩詞與歌詞的結集。分上下兩編。上編《忍寒廬吟稿》作于一九二四至一九四八年,下編《葵傾室吟稿》作于一九五二至一九六六年。作者藉助詩詞這一文學形式詠事詠物,抒發個人的感情襟懷。此外,作者還借鑒古典詩詞在文字及韻律方面的規律,創作新體歌詞以適應時代需要。本書上編附有作者于一九三二至一九四七年間所作《龍七歌曲集》,是作者在這方面的嘗試和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