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他姓名年齡住址,他說不知道。問他當時怎么會出現在小飯鋪門口,他說不知道。問他是不是失憶了,他說不知道。問他還記得什么,他說要喝酒。他不喝咖啡。那玩意兒越喝口越干。說話這當兒已是口干舌燥,一說喝酒來勁了,倒反問人家,怎么知道出事的時候他正在小飯鋪門口?對方幾個支支吾吾,面面相覷,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笑笑,不說是吧,要不你們哥幾個也有不知道的。要不你們說說我去那兒干嘛?
其實去小飯鋪就是喝酒來著,還沒進門就出了這檔子事,該他倒霉。這年頭滿街都是吆五喝六的人物,每晚電視劇里跟日本鬼子國民黨打得昏天黑地,沒準哪天又該上街砸車了。這街上霧蒙蒙的,行色匆匆的路人都貼著面膜,好像鬼影似的晃晃悠悠。從那幢鐵灰色玻璃房子里出來,他好像有些不知所向,身上還瑟瑟發抖—街上真冷。他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鉆進有暖氣的車廂覺得很舒服,真想腦袋一靠馬上睡過去。司機問他去哪兒,他說不知道。嗯啊了一陣,還是想不起要去什么地方。司機把他趕下車,罵罵咧咧走了。
打著寒顫,躑躅街頭,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失憶了。前幾日莫名其妙被拽到一個飯局上,那些人見著眼熟,可就是記不得人家的名字。他好像跟整個世界的關系都斷了,看電視新聞更不知今夕是何年,林林總總的景象越發像是黑客帝國的矩陣世界。上月五十四個大中城市房價環比上漲,常州被稱又一“鬼城”,俄羅斯黑幫大佬遭狙擊手暗殺,緬甸開放十八個油氣區塊……這跟自己有關系嗎?這街上的人怎么一個都不認識,怎么到處都是“開票·辦證·刻章”?他試著撥了小廣告上的一個手機號,對方問他需要提供什么服務,那悅耳的女人話音讓他想到大公司的前臺小姐。你知道我是誰嗎?他不知怎么就冒出這么一句。那女人聲音陡然變了—別擱我這兒瞎貧!你那哥們的釋放證辦好了,明兒一早出貨!
約瑟夫·K一早醒來就被陌生的黑衣人宣判有罪,闖入者還把他的早餐給吃了。好像是為了證實自己并未失憶,他突然想起卡夫卡的《審判》。對了,K好歹還吃了蘋果,喝了點酒??墒亲约航駜阂惶炀沟尉莆凑?,這一點他記得清清楚楚。在玻璃房子里,他跟那些黑衣人說到喝酒,對方卻避而不答。家里老婆總拿老年癡呆說事兒,說是酒精破壞大腦細胞。人家不說這個,說是敵對勢力什么的。他心想這不還是楚漢之爭的套路,電視劇的思維方式。迦陵詞曰:“俎上肉,何無賴;鴻門斗,真難耐。算野花斷鏃,幾更年代。”
在家里,他對付老婆有兩手。今兒有好菜,怎么也得喝點。這是一說。今兒沒什么好菜,還不讓人喝點?這又是一說。忽然想起家里溫暖的房間,想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想到電話里說你那哥們的釋放證辦好了……那哥們是誰?電話里女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