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些國家在和平的國際環境下長期執行和平的外交政策,這會給一些別有用心或具有很強機會主義心理的國家提供可乘之機
中國具有維護和推動和平的強烈主觀意愿
毫無疑問,和平外交政策是我們既定的外交原則和方針,過去堅持了幾十年,今后也會繼續堅持。不過,由此產生的困惑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還沒有真正實現,我們還沒有實現國家統一,與部分周邊國家還存在難以解決的領土、領海主權和權益爭端,在我們的周邊存在不少熱點問題;同時,在中國崛起過程中,還存在中美權力轉移問題,我們不能完全排除美國以較為極端的方式遲滯或阻礙中國崛起的可能性。在國際形勢復雜化,世界仍很不安寧的背景下,僅僅通過和平的手段,是否能解決我們面臨的這些問題和挑戰?我們應如何理解和平外交政策中的“和平”兩字,這里的和平指的是目標還是手段,還是二者以復雜方式交織在一起的混合體?
和平不僅是中國的一種主觀意愿,它同時也是中國對外政策希望實現的一種外在結果。中國確實做出了切實的努力來推動世界和平與地區和平的實現。這方面的證據可以說十分充分,包括中國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對有爭議的領土、領海提出“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指導思想和政策;中國自上個世紀90年代初以來對外派遣大量的國際維和部隊;中國實行與鄰為善、以鄰為伴的睦鄰外交政策;我們與不同國家建立廣泛的伙伴關系,并以和平的方式解決了除中印邊界之外的所有陸地邊界爭議;改革開放三十年以來,中國的經濟實力取得巨大提升,但中國的軍事現代化一直比較明顯地滯后于經濟實力的上升;在美國重返亞太,加強與其亞太盟國的軍事安全合作,明顯加大對中國的戰略擠壓,日本、菲律賓等國小動作不斷的背景下,中國依然堅持不結盟政策,不愿走上國家間集團對抗的老路等等,都是這方面的例子??傮w來說,從過去二三十年的外交實踐看,關于中國外交具有和平性質的證據極多,他們已經充分證明中國具有維護和推動和平的強烈主觀意愿。
但國際關系涉及的是多個國家,而不僅是一個國家的事情,國際關系不是由一個國家單方面可以決定的。在戰爭與和平的問題上,同樣如此。僅僅依靠中國一個國家的善良意愿,并不足以實現世界的和平與地區的安寧。最危險的一種情況是,如果有些國家從中國對和平意愿的不斷釋放中“找到機會”,覺得可以據此步步緊逼、層層加碼,不斷對中國的利益和戰略空間進行擠壓,甚至做出嚴重損害中國核心利益的連續錯誤舉動,如果事情走到這樣的地步,那么中國將退無可退,無法保持克制,戰爭將成為必然的選擇。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只能說中國在和平的態度上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但對方對和平沒有興趣,與這樣的對手談和平是對牛彈琴,從而迫使我們別無選擇。
僅通過和平的手段能否解決我們在周邊面臨的麻煩和爭議
從理論上說,在沒有外力作用的情況下,如果和平手段能夠解決雙方的爭端,有一個基本的前提,就是爭議雙方都有很強的使用和平手段解決問題的意愿。如果爭端雙方中只有一方具有和平意愿,而另一方完全沒有和平意愿,最終的結果是爭端依然會獲得和平解決,但會以非常不利于具有和平意愿國家的利益的方式解決。這種嚴重損害國家核心利益的做法是任何一個國家的人民都不會答應的,因此,以這樣的方式實現的所謂和平依然是不穩定的。
一些國家在和平的國際環境下長期執行和平的外交政策,這會給一些別有用心或具有很強機會主義心理的國家提供可乘之機。從這個意義上說,某些試圖避免戰爭的努力,可能會使戰爭更容易爆發。二戰前歐洲的局面十分清楚地昭示了這一點。當時,英、法等國變得越來越熱衷于和平,由此造成的后果實際上使希特勒更為好斗。反過來說,如果當時英法等國有跟希特勒德國的一些無理舉動作堅決斗爭的意志和實際準備,那么歐洲的和平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得到維護和持續。從這個意義上說,斗爭對于某些現實問題的解決,以及和平局面的總體維持,是必要的手段和不可或缺的方面。
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以今天的情況來說,在釣魚島問題上,即使我們的道理再充分十倍,即使我們的和平意愿再強烈百倍,只要我們沒有堅決反擊的意志和行動,日本能夠放棄其非法、無理和錯誤的舉動嗎?我想不會,它只會做得更加起勁,只會試圖把水攪得更渾。在當前的情形下,和平的意愿顯然不足以抑制日方行為的升級,不僅和平的意愿不足以抑制日方行為升級,即使有反制日本的意志,如果這種意志不夠強、不夠堅定,也不行,它同樣會讓日本看到有可乘之機,并以此壓迫中國做出讓步,其結果,將使事態陷入更加不可收拾的地步。
和平外交政策中的“和平”,是指手段還是目標
和平作為目標,是指要努力維持一種總體和平的局面和態勢。而和平作為手段,則指當問題來臨時,優先通過和平的方式來加以解決。
但在有些情況下,把和平既作為目標又作為手段,具有一定的內在張力。這個時候,就會出現一種兩難的局面。1938年9月,英國首相張伯倫帶著充分的誠意前往慕尼黑,尋求對蘇臺德危機“和平解決的辦法”。張伯倫的兩難在于,如果他不對希特勒蠻橫無理的要求作出讓步,那么戰爭可能近在眼前;如果他通過犧牲捷克利益的方式,“和平”地解決蘇臺德危機,從長期看,是否有助于歐洲和平,是一個很大的未知數。如果把短期和平作為目標,張伯倫在慕尼黑確實實現了和平,只是這樣的和平是一種“虛幻的和平”,在這個和平的背后,缺乏英法等國對德國擴張主義行為堅定的抵抗意志做保證,因此它是根基嚴重不穩的和平。
在國與國關系中,和平具有很大的復雜性,它不是一兩個國家的主觀意愿那么簡單。和平不可能是一廂情愿的結果。一國以犧牲自己主權權益的方式,很難換來真正的和平。一個沒有堅強抵抗意愿的國家,反而會刺激他國蠶食的胃口,容易成為他國擠壓的對象。以妥協退讓實現的和平,客觀上鼓勵了國際社會中的機會主義和貪得無厭,可能造成國際社會惡人當道的局面,最終引發國際體系中更大的危險。二戰前歐洲的經驗已經十分雄辯地說明了這一點。面對國際關系中對方蠻不講理的行為,通過堅決的手段,從根本上消除其機會主義的動機,反而可以形成一定的威懾力,保障一個時期的和平。我們必須從國家之間博弈的角度,來理解和平手段作用的發揮,以及和平作為結果所具有的性質。而不能簡單地認為,從善意出發的行為,就可以收獲理想的結果。
從根本上說,我們不能為了和平而和平,為了避免戰爭而避免戰爭。把單純地避免戰爭(它從字面上說是和平的另一面)作為一種目的來追求,是一種極大的危險。我們要盡最大的努力爭取和平,但如果爭取不到,那我們就以坦然的心態直面可能發生的沖突與戰爭,以冷靜的頭腦做充分的準備,以巨大的勇氣投入困難的局面,去爭取最好的結果。
我們反對窮兵黷武,愛好和平,但不怕打仗。我們深知和平有時需要經受戰火的洗禮和考驗,這使我們更加珍惜由此而來的和平。胸懷和平的理想,堅定地走上戰場,有時這是善良勇敢的人們不得不做出的一種選擇,這樣的選擇,英國、美國、蘇聯、中國等國的大量軍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場反法西斯、反對日本軍國主義的戰爭中,曾經做出過。我們不排除今后某些時候需要繼續做出這樣的選擇。做這樣的選擇,本身是對世界和平、地區和平負責任的表現。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中國周邊戰略室主任,研究員)
責編/劉建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