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 晶
上海大學(1922年10月改組-1927年5月被封)是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國共合作的產物,也是中國共產黨培養革命干部的高等學校。其在辦學方向、教學內容、教育方式和師生關系等方面,與傳統的舊大學有本質區別,教育效果非常顯著。本文試就這一問題做一探討,分析上海大學所體現的中國共產黨人的教育觀。
1922年10月,因不滿原校長的辦學無方,東南高等??茙煼秾W校的學生爆發學潮,提出“改造學?!盵1]的要求,延請主張教育救國的老同盟會會員于右任出任校長。于右任接受了學生的請求,并將學校改名為“上海大學”。當時正值國共醞釀合作之時,于右任與來滬的李大釗共商上海大學校務,李大釗推薦了鄧中夏、瞿秋白二人。后鄧中夏任校務長,負責行政,瞿秋白任教務長兼社會學系主任。因于右任常住北京,校務實際上由共產黨人主持。
為實現反帝、反封建這一政治目標,中國共產黨自成立后即已明確提出民主革命的教育綱領和教育方針。1922年5月,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一大所通過的團的綱領提出,“要發動改革學校制度……建設普遍的義務教育”,學生參加“學務管理”。[2]1922年7月,中共二大的宣言提出:“改良教育制度,實行教育普及”的革命教育綱領,女子在教育上“享受平等權利”。[3]接手上海大學后,中國共產黨人將其作為探索民主革命教育實踐的基地,傾注了極大心血。
鄧中夏到上大后,起草《上海大學概況》,規劃學校未來發展的步驟;又參考中外學校有關文件,寫就《上海大學章程》。《章程》言明上海大學的宗旨是“養成建國人才,促進文化事業”。[4]從中可見,既要積極地建國,又不忽視對青年學生的人格養成,是上大實施教育的著力點所在。
1923年7月,教務長瞿秋白撰寫《現代中國所當有的“上海大學”》,較為詳細地擬定了上大的院系規劃、課程安排等。瞿秋白意圖通過語言文字改革,打破由語言造成的社會等級、偶像崇拜、地域隔閡以及上層精英對文化的壟斷,從而開啟建立現代民族國家之路。他“希望上大能成為南方的新文化運動中心?!盵5]
瞿秋白認為文字學(或言語學)是“語言文字的科學”,其不僅有助于文學,也有助于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發展。在白話代文言而興的時代,“整理中國舊有的這種科學,卻是大學的重任?!盵6]秉持這種思想,瞿秋白在上大的中文系課表中開列了中國傳統的金石考據學、音韻學、訓詁學等。同時,瞿秋白也贊同吸收外國文化,認為學習外國文化是“中國文化命運之轉機,中國新文化生活(復生)的端倪?!彼岢觯骸扒袑嵣鐣茖W的研究及形成新文藝的系統——這兩件事便是當有的‘上海大學’之職任,亦就是‘上海大學’所以當有的理由?!盵7]在瞿秋白的引領下,上海大學的教學既重視外語和歷史知識的學習,也注意吸收外國的進步文化和“批判繼承中國的古代文化”[8]。
1924年2月,因學生的增加,上海大學遷至公共租界西摩路的新校舍。與此同時,學制也有了改變,分設“大學部”、“專門部”和“中學部”。專門部應社會所需設有美術科、英數科和新聞科。[9]從改進后的院系設置可見,上海大學不僅關注中國文藝的“復興”,也關注學生未來就業技能的培養。如美術科的學生,將編輯中小學校所用的藝術教科書、籌辦上大美術的暑假義務學校視為份內之事;而英文系的學生,以“上海為中外交通之樞紐,英語之需要頗為急切”,[10]免費為低年級學生教授英文。
上海大學的社會學系,是該校獨具特色的一個院系,由鄧中夏、瞿秋白等創立,在宣傳馬克思主義、引導學生掌握改造社會的科學理論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五四運動后,伴隨著“改造社會”的政治訴求,社會主義思潮漸漸后來居上,成為“一個時代精神”。[11]1922年3月,經過在蘇聯一年的親身體驗,瞿秋白提出社會主義學說真正科學的研究方法,“在于現實社會問題的解決”[12]。而馬克思主義是將社會為研究對象的具有系統性的科學理論,將馬克思主義引入社會學系,可以完善中國的社會科學,有助于學生徹底了解中國社會。1923年暑假,上海大學成立社會學系,課程有:社會科學、社會進化史、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等,其基本特征即為“教馬克思主義”。[13]系主任初為瞿秋白,后為施存統,教員大都是中共在上海的領導成員和理論家,如瞿秋白、惲代英、蕭楚女、張太雷、楊賢江、侯紹裘、陳望道、施存統、沈雁冰、鄭振鐸等。[14]從已經開設的課程及任課的教師來看,“中國共產黨把在中央、中共上海地委、團中央從事理論工作的干部,幾乎都派到上海大學社會學系任教?!盵15]共產黨員教師與學生共同討論自己對社會主義、對歷史發展的最新認識,從而形成具有一定科學意義的專門研究。這是中國共產黨人將學自蘇俄的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現實相結合,開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開創性舉措。
上海大學的課程設計,從研究方法的養成到各領域的具體應用都有所涵蓋,“上海大學課程設計在完善社會學理論時,將辯證唯物論引入中國,開啟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傳播的第二波高潮。”[16]
上海大學除課堂講學之外,每月還開設1-2次自由講座,以報告政治形勢和解答時事問題為主,主講人均為在社會上享有聲譽的“碩學”、名人。李大釗的“演化與進步”和“史學概論”、馬君武的“國民生計政策”和“一元哲學”、胡適的“科學與人生觀”、章太炎的“中國語音統系”、戴季陶的“東方問題與世界問題”、惲代英的“中俄交涉破裂原因”、沈澤民的“歐洲形勢與東方民族之關系”、楊杏佛的“從社會方面觀察中國政治之前途”等[17],都曾在講座上展示;吳稚暉、劉仁靜、胡漢民、楊賢江、施存統、高語罕等也都做過主講人。這些講座為學生提供了認識社會、解決社會問題的各種學說,便于其鑒別選擇。1924年夏,上海學生聯合會舉辦“夏令講學會”,上海大學教師擔任了一半以上的主講,鄧中夏、瞿秋白、惲代英、蕭楚女、邵力子、何世楨、葉楚傖等均做精彩的講學。這次講學會達到了中國共產黨“宣傳馬克思主義和中國革命的有關問題,發動和團結更多的青年及廣大群眾投入反帝反封建的國民革命,以迎接革命高潮的到來”[18]的要求。
上海大學成立各種類型的學生社團,既有專業的學術團體,也有同鄉會,開展活動的方式靈活多樣,不拘一格。1924年4月,上海大學已有美術科畢業同學會、探美畫會、社會問題研究會、三民主義研究會、孤星社、春風文學社、平民教育委員會等十余個學生社團。學校通過這些社團,把學生緊緊地團結在學校黨組織的周圍。社團活動帶動了教師和學生所辦刊物的涌現,如??渡虾4髮W周刊》、孤星社的《孤星》、上大中國文學系的《文學》、上大學生會在“五卅”運動爆發后創辦的《上大五卅特刊》等。學生們在刊物中提出“探討學術真美,培養高尚情緒;適應社會需要,灌溉革命精神”[19],借助這些刊物,上海大學將革命思想傳播出去。
1923年7月,上海大學建立黨小組,成員有鄧中夏、瞿秋白、張太雷、施存統等黨中央和團中央的領導人,“這就使上大的黨組織不同于一般黨的基層組織,黨中央的方針和任務由他們直接帶到上大小組貫徹執行”[20]。隨后,學校的青年團支部也建立起來,很多優秀青年在上大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中共通過在上大開展的組織生活,對黨團員進行較為嚴格的訓練,以增強其革命意識,嚴格的組織紀律使人感受到“革命不是浪漫主義的行動”。[21]據1926年入上大的楊尚昆回憶:“上海大學,黨的組織生活很嚴格。每逢星期六都要開一次黨小組會,由組長講形勢,每個黨員都要匯報自己在這個星期讀了什么書,有什么缺點,檢查小資產階級習氣、是不是無產階級化了、在斗爭中是否勇敢等。那個時候倒是受了點訓練,要保守秘密,要絕對服從黨的組織?!盵22]無產階級革命作家丁玲曾在平民女校學習,后在瞿秋白的動員下進入上大。有學者指出,丁玲的思想變化同她“與瞿秋白、向警予等共產黨人的密切接觸,特別是上海大學那段難忘的學習生活”[23]有密切關系。
上大既是黨培養革命干部的學校,也為社會輸送革命人才?!巴饷嫘枰h團員,就由上大調去?!盵24]1924年11月,上海大學組的黨員增加到23人;五卅運動后發展更快,1926年12月,黨員發展到130人,[25]“是上大建立黨組織以來黨員人數最多的一個時期”。[26]黨團員在革命實踐中發揮出積極的作用。1925年“五卅”運動時的“全國學聯和上海學聯,是由‘上大’學生林鈞、劉一清、朱義權等主持的?!盵27]“在各校學生的反帝斗爭中,上海大學最為突出。”[28]
“把上大經營成革命干部養成所的計劃使大批激進的內地青年在短時間內集中到上海這座當時中國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中成為可能。1922年10月改組前的上大僅有學生160多人,而到了1924年初,已達400多人”。[29]可見,上海大學在進步青年心中已經成為革命的熔爐,成為接受國民革命教育的必然選擇。
中國共產黨人在上海大學的教育實踐,展示出其在民主革命時期舉辦高等教育的教育觀:
一是培養全面發展的革命者的教育觀。共產黨人合理利用大學平臺,培養學生養成多方面的學識,促進其思想的開闊性和創新性,完善人格的修養,從而培育出全方位發展的“建國人才”。共產黨人對中外學術采取較為科學的態度,不狹隘,不盲目排斥,更有益于學生的全面發展。
二是重視唯物主義世界觀的教育觀。共產黨人在課堂上講授辯證唯物論,授予學生分析社會問題的根本方法,澄清其思想上的模糊認識。在與學生的討論中,共產黨人也不斷完善自身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和研究,從而推動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
三是注重革命紀律約束的教育觀。上海大學在共產黨人眼中不僅是一所普通的高等教育學校,更是培養革命干部的搖籃,因此嚴格的黨團組織紀律教育是一項不可缺少的內容。對青年學生嚴格的組織訓練,增強了學生的革命意識,也為培養優秀的革命干部奠定了基礎。
四是注重革命實踐的教育觀。共產黨人將培養革命火種作為檢驗學校教育成果的重要方式,重視學生與工人的結合,引導學生走出學校,積極參與革命斗爭,號召人民大眾推翻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的統治,掀起了革命斗爭的高潮。學生的活動也擴大了學校的影響,鮮明地樹立起上海大學的革命形象。
革命實踐證明,共產黨人立足這些教育觀培養改造社會所需要的“建國人才”,其探索和實踐彌足珍貴,并獲得了成功。
[1][18][20][25][26] 王家貴,蔡錫瑤.上海大學(1922-1927年)[M] .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6.1. 10.6.140.44.
[2]“一大”前后(一)[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33.
[3]“二大”和“三大”[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106.
[4][6][7][9][10][24][27] 張騰霄.中國共產黨干部教育研究資料叢書(第二輯)[C].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188. 173. 168. 190. 222. 363. 403.
[5]胡適往來書信選(上)[M].北京:中華書局,1979.213.
[8]曲士培.中國大學教育發展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272.
[11]季陶.世界的時代精神與民族的適應.[N].星期評論(17號),1919-9-28.
[12]瞿秋白文集(文學編第1卷)[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105. 705.
[13]寧樹藩,丁凎林.關于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活動的回憶——陳望道同志生前談話紀錄[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0(3).
[14][28]鄭洸.中國青年運動六十年(1919—1979)[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0.122. 121.
[15]王家貴,蔡錫瑤.二十年代初期的上海大學社會學系[J].社會,1982(3).
[16]羅敏.從瞿秋白上海大學課程設計看其新文化建設思想.[J].思想戰線,2012(3).
[17][19][28]黃美真,石源華,張云.上海大學史料[Z].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4.96—98. 189. 259. 149.
[21] 施蟄存.最后一個老朋友——馮雪峰[A].沙上的腳跡[C].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129.
[22]楊尚昆回憶錄[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1.20.
[23]王建中,李滿紅.承前啟后 繼往開來——論丁玲在上海時期的思想與創作[J].湖南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3).
[29]王彬彬.中國現代大學與中國現代文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294. 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