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峰
我國的藝術學升格為學科門類;“藝術學理論”則成為藝術學一級學科。然而,目前,作為一級學科的“藝術學理論”的內涵與外延究竟是什么,尚缺乏清晰的、能夠獲得普遍認同的界定。就現實情況來看,大約傳統上所說的藝術理論、藝術批評、藝術史都應該包括在內;藝術學的各種交叉學科、新興學科、邊緣學科,如藝術社會學、藝術心理學、藝術類型學、藝術文化學、藝術人類學、元藝術學等等,也應包括在內;甚至一些與藝術領域密切相關的文化發展戰略研究、文化體制研究、文化政策研究、文化產業研究、文化管理學、文化遺產學、非物質文化遺產學、博物館學、圖書館學等,也被納入了“藝術學理論”這一學科范圍內進行學科研究和人才培養。這恐怕既是當前我國文化、藝術發展繁榮的現實需要,也將是藝術學理論學科進一步深化與發展的內在必然與發展走向。對此,我們應從現實的實際需要與未來的學科發展著眼,持一種開放的、前瞻性的心態與眼光。
在對上述這種現實及取向予以認同的同時,我們仍應該看到,在“藝術學理論”學科所包括的廣闊范圍內,仍有一個處于核心領域的、基礎性的研究內容,這就是藝術學的基礎理論研究,換句話說,就是狹義的藝術理論亦即藝術的基礎理論研究。它的存在,是規定藝術學理論這一學科之所以被命名為“藝術學理論”而不是其他什么學科的一個重要基礎與支點。對于這一基礎和支點,我們只能努力使之更加厚實更加堅固,而沒有理由忽視它,削弱它。
藝術基礎理論研究之所以重要,我認為主要可從這樣幾個方面來理解:首先,藝術基礎理論研究,在整個藝術學研究領域內的“一”與“多”的關系中,處于“一”的位置,能夠為整個藝術學學科(包括其一級學科、二級學科等等)的研究提供概念、范疇的基礎與理論思考的范式、框架。其次,基礎理論的研究,往往具有“元理論”即理論的理論、研究的研究的理論反思、學科反思的意義,對于一門學科的健康發展具有重要參照意義;第三,基礎理論的研究往往具有方法論的性質,對于某個具體的學科領域或研究領域,往往能夠提供一般的方法論的引導。第四,當一門學科面臨著突破或變革,或陷于混沌迷惘甚至停滯不前的局面時,基礎理論研究領域的某些基本概念、觀念、觀察視野、研究視角、思維方式等等的某種革新、突破或完善,往往會給一門學科的發展帶來革命性的影響,引起整個學科的變革、突破乃至革命。
當然,任何一個學科的基礎理論研究,往往都面臨著極大的難度與挑戰。這是因為,基礎理論研究領域往往具有相當的穩態性,有時甚至可以說具有相當的保守性,一般很難取得實質性的突破,甚至想取得一點引人注目的成果,都甚為不易。因此,許多人采取了敬而遠之乃至退避三舍的態度,而走向了更易出成果、更易引起人們關注甚至更易跑馬圈地、占山為王的研究領域。因此,能夠堅守基礎理論研究領地,往往需要相當大的定力,甚至需要一些勇氣乃至犧牲精神。
那么,是不是我們今天的藝術基礎理論研究領域,無法提出新的問題、產生不了引人注目的成果、難以獲得實質性的突破了呢?我并不這么看。在我看來,藝術理論甚至整個藝術學之于我國,仍是一個相當年輕的研究領域,學科基礎相當薄弱,能夠經得起時間檢驗的學術成果并不多見,學科形態遠未成熟定型。再加上我們所處的時代,正處于一個大變革的時代,文化與藝術領域所出現的新的實踐、新的課題往往讓我們目不暇接,需要提出并加以思考和解決的問題相當多。怎么能說藝術基礎理論研究無事可做、沒什么作為了呢?
在我看來,從藝術基礎理論建構的角度對藝術語境問題進行深入系統的研究,便是一個極有價值的理論課題。從現代藝術理論演化的歷程來看,西方現代藝術理論此前曾出現了這樣幾個大的理論傾向:聚焦于藝術創造的環境制約作用的環境決定論(斯達爾夫人、泰納、傳統的藝術社會學研究)、聚焦于藝術創造主體的、以藝術家為中心的各種理論(尼采、浪漫主義等);聚焦于藝術作品的文本中心主義(俄國形式主義、新批評、作品本體論、結構主義等),聚焦于藝術接受環節的接受者中心主義(接受美學、讀者反應批評、闡釋學等)。這幾種理論傾向先后粉墨登場,上演了各自的精彩好戲??墒?,在此之后,藝術理論所關注的焦點應該移向何方?實際移向了何方?對于這一問題,容或有不同的觀察、不同的回答,但在我看來,在藝術創造過程中的四大基本要素(姑且按美國文學理論家艾布拉姆斯《鏡與燈》有關“藝術批評的結構”中四大基本要素的經典概括)均已被藝術理論的聚光燈所聚焦并形成了各自的理論流派的情況下,藝術理論思考的重心,理應轉移到從整體上思考藝術與語境的關系上來,而實際上也正是如此:在西方的藝術理論界,人們越來越多地關注起藝術的語境問題,紛紛就藝術語境發表各自的見解,以至有人認為在西方藝術理論中已然出現了所謂的“語境中心主義”??墒?,目前,西方及我國的藝術理論界對藝術語境問題究竟探討到了怎樣的程度?是否已出現了系統的藝術語境理論?我們究竟應該如何理解藝術與語境的關系?甚至可以問一問,究竟應該如何界定藝術的語境?在今天這樣新的理論前提和歷史條件下,能否建構起新的藝術語境理論?這種新的藝術語境理論,與傳統的藝術環境決定論應如何加以區別?……在我們做出藝術理論應該并且已經將重心轉向藝術語境理論研究這一總體判斷的情況下,我們不能不提出上述這一系列的疑問。
如上所述,研究藝術的語境,嚴格地說并不是一個新課題。在藝術思想史上有不少相關的思想資料。特別是自20世紀下半葉以來,藝術理論思潮從結構主義走向了解構主義及各種后現代理論形態。其中,新歷史主義、女性主義、后殖民主義、文化研究、新馬克思主義,以及開放的藝術概念理論、藝術界理論、藝術制度論、藝術場理論等等的興起,讓人們看到,任何一個“文本”都是特定歷史文化、政治經濟條件下的產物,而要解讀這個文本,則勢必會關涉到具體的社會歷史文化語境。如果沒有語境性要素的支持,一件藝術品甚至都有可能會成為非藝術或反藝術。如果具備了一定的語境,原本是非藝術的東西卻有可能被重構為藝術。關于藝術與語境有著密切聯系;藝術品意義的形成受語境制約,已成為藝術理論研究領域的一個共識。
應該說,關注藝術語境問題,加強有關藝術語境的理論思考,這既是藝術理論發展到今天的一種歷史必然要求與邏輯上的內在需求,又是破解當下藝術生產中一系列理論與實踐難題的一條富有前景的路徑。希望能夠看到更多這方面有價值的研究成果問世。
* 本文系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新近出版孫曉霞博士著《藝術語境研究》一書所作的“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