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琪
摘 要:作為自由主義者,胡適一生在守成與激進的兩非境遇中奮斗與掙扎,作為一名學者,胡適先生勤勉不惰,著作等身,將其一生都致力于中國文化的現代化。《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不僅記錄了胡適先生晚年的言談,更是為我們展現了一代學者對于做學問與做人的理解。而對《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的再次品讀,更是在這個浮躁的社會可以為自己微薄的閱歷、淺薄的知識增加厚重感的某種較好的途徑。
關鍵詞:胡適;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為人;學問
中圖分類號:B26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26-0045-02
1962年2月24日,在“中央研究院”(Academia Sinica)院士會議的酒會上,胡適之先生在眾多學人的注目之下發表他人生最后一次講演。在他人生的謝幕講演中,他講道:“我挨了40年罵,從來不生氣,并且歡迎之至,因為這是代表了自由中國的言論自由和思想自由。”崇尚“容忍”、追求“自由中國”的胡適之先生一生以“學人”自居,但最后他還是“誤入歧途”,成了中國20世紀影響力最大的思想家。或許他的“學問簡陋”、“思想淺薄”,但是胡適之先生無論從其個人自身的修為,還是對當下中國現實來講,胡適都是極為重要、極為有意義的。
如今,再讀胡適的晚年談話,散布其間的妙語令人如沐春風,而其中所貫穿的其對“自由、民主、容忍”等普世價值的追求則深深令人敬仰。毛子水在為《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后文均簡化為《談話錄》)所做的序中指出“無疑的從頌平所記的談話錄,亦可以看出胡先生老年時的智慧。”的確,談話錄展示胡先生老年時的智慧無疑,但這智慧卻不是“老年”可以限制的,這些智慧可以說是胡先生一生智慧的積淀,既與時代貼近,又有歷史的厚重。好好傾聽“老人言”,或許是我們在這個浮躁的社會可以為自己微薄的閱歷、淺薄的知識增加厚重感的某種較好的途徑。
《談話錄》記錄胡先生的言行始于1958年底,止于1962年胡先生逝世,前后跨度達五年,基本涵蓋了胡先生的最后歲月。記錄者胡頌平雖不是日日不輟,其記錄雖亦不是如會議記錄或錄音般真實還原,但是其真實性自當不容置疑。當然,作為胡先生的門徒,即使記錄中存在去惡存好的情況,筆者認為這亦在情理之中,實在不用苛求。整體來說,《談話錄》對于了解胡適晚年的確是一本好書,唯一遺憾的是新星版的該書“按照慣例,本書出版時僅對少數不適的話語作了刪節”。與其說讀《談話錄》,不如說是在傾聽一位老者的諄諄教誨,既有人生的感悟,又有學問的理解,更有思想的深邃。
一、人生的感悟
余英時先生曾言,“胡適從早年起便有許多學敵和政敵,罵他已成風氣……大陸上更是罵得轟轟烈烈。好在他毫不在乎,心理似乎未受太大的干擾。”余先生說適之先生對罵他的話或人“毫不在乎”一語點出他的心胸與氣度,適之先生自己也說:“人家罵我的話,我統統都記不起了,并且要把它忘記得更快更好!”對別人罵自己的話,不耿耿于懷而是忘記得更快更好,不論其學術高下,此點堪為我等為人做事上的楷模。這樣的風范氣度到底是天賦還是個人的修為,適之先生強調“都是從修養而來”。適之先生一代,大師輩出,其中大多都是兼收中西文化的一代宗師,適之先生自然亦不例外,他既接受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教育,又留洋多年(抗戰時又任駐美大使),實可謂學貫中西。氣度靠修養,這正合儒家之“修身”要旨。無怪乎,蔣介石在為適之先生蓋棺定論:“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
平時的為人處世中,適之先生亦有諸多值得學習之處,例如談到守時的問題,他說:“凡是到一個地方去,終要先到的好。留好充分的時間,以免途中可能發生的阻礙。如果時間算得太緊,一有意外的事情就來不及了。”適之先生這樣守時,一方面,出于其良好的習慣,更重要的是體現了適之先生尊重他人,有約總要先到,作為主人,這是對客人的禮貌,作為客人,則是客人對主人的尊重。談到尊重,適之先生從不以其崇高的學術地位或“中研院”院長之位壓制或瞧不起后學或屬下,如有一人想請適之先生代為介紹工作,先生婉言謝絕:“我現在的地位不能隨便寫信介紹工作的。我寫一封信給人家,等于壓人家,將使人家感到不方便。”如今社會,寫信代為介紹工作怕是很多位居高位的人瞧不上眼的,吃喝送禮亦不在話下,如適之先生這樣謝絕,怕是早已絕跡了。
“聽慣夸獎的話的人是不會接受人家批評的。”所謂“夸獎”,可能更多是他人的諂媚,“一個人到了某一種階段,沒有人肯和他說實話,那是最危險的。”身居高位,難免有人阿諛奉承,想必如適之先生這樣的一代宗師更是少不了,但是關鍵是如何處理,如果經常被這些人或話語弄得飄飄然,自然是有辱宗師盛名,而適之先生知道這是“最危險”的,心里有了這樣的盾牌,人自然可以保持謙和的態度。適之先生1961年住院期間,護士曹小姐的先生王某某贊譽他“學問道德比什么人都要崇高呢!”適之先生笑著說:“他說這樣的話,該打屁股。”這是適之先生風趣的表現,但他謙和的態度則更是流露無遺。
二、學問的理解
做學問,適之先生提出“做學問要在不疑處有疑”,這是他經歷杜威的實驗主義哲學洗禮之后的悟道;至于做學問的方法,適之先生則更言簡意賅:“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隨著胡適研究的深入及閱讀胡適的人的增多,適之先生這些學問道理已然成為很多人的口頭禪,對于諸多學人、學子十分有教益。
在《談話錄》中,適之先生也多次講到學問之法。朱子《小學》講“勤謹和緩”為古人教人做官的方法,而在適之先生看來則可“拿來作為治學的方法”。所謂勤,即為不偷懶,“凡有大成功的人,都是有絕頂聰明而肯作笨工夫的人,才有大成就”。適之先生長期致力于整理國故,古稀之年亦不松懈,可堪為“勤”之典范。所謂謹,則是謹慎、精密、客觀,“做學問切不可動感情,一動感情,只看見人家的錯,就看不見自己的錯處”。所謂和,即為不生氣,要虛心、平實,適之先生很重視寫文章,“我的文章改了又改,我是要為讀者著想的”。大師作文,似乎皆為倚馬而就,而適之先生常常告誡后學、提醒自己“寫文章的態度要嚴正,切不可流于輕薄” 。所謂緩,則是不要忙,要從容做好,不可貪快出錯,適之先生在其文章中“引用別人的句子,一定要查過原書才可靠”。查原書是件費時的事情,這的確要保持從容之態才可以堅持做下來。適之先生對“勤謹和緩”的新解,對筆者啟發頗大,真堅持如此做下來,可以期待學問與文章皆可達到較高的水準。
三、思想的深邃
作為一位畢生為“自由中國”而奮斗的自由主義者,胡適十分強調自由對于個人及國家的重要性,而容忍作為一切自由的根本,則是其政治思想的重要范疇。
在《談話錄》中,胡適先生多次強調容忍與自由,他說:“‘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Tolerance is more important than freedom)。其實容忍就是自由:沒有容忍,就沒有自由。我自己也有‘年紀越大,越覺得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的感想。”這里,胡適將容忍作為了自由的前提條件,若沒有容忍,則自由亦不可能。按字面理解,容忍即是對他人不適當行為的容忍、對人類之間爭斗的不容忍。1961年韓國發生軍事政變,適之先生說:“我不主張革命,我只主張不流血的轉移政權的;但不流血的轉移政權之后用‘反國家組織來取締人民的自由,我是不贊成的。”這正如余英時先生所言,“他堅持民主制度因為這是和平轉移政權的唯一方式。如果不民主,每一次政權的更換都要流血。”聯想到五四期間,適之先生與李大釗先生的“問題與主義”之爭,其實質是革命與改良之爭,適之先生不忍看到革命所帶來的血雨腥風、人與人之間的深度對立,終其一生,他都反對革命,是著名的“反共人士”。如今,告別革命成為我們時代對革命的反思,而要真正告別革命,還在于將適之先生提出的現代價值或普世價值,如自由、民主、容忍等融于我們的國民性中、并使之成為我們國家政治制度的價值追求;唯如此,我們才能夠真正告別革命,走向自由民主,實現我們民族的復興,而適之先生在世紀初所提倡的這些價值正是其今日的最重要貢獻,正因為如此,適之先生在“在政治上還沒有被人超過”。
聽罷《談話錄》中適之先生的言說,筆者是越發敬佩適之先生,這樣的敬佩甚至不是因為他的治學為人,而是筆者從《談話錄》中看到了一個擁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的真正的人,而不是一個高大全的完美之人。把一切“神人”拖回人間,懸在空中或天頂的“神人”永遠難以關照人世。我們這個時代依然是個祛魅的時代:反對人造的神,擁護真正的人;還原人的本來面目是我們這個時代或許比事功政績更為重要的工作。胡適并非神人,在《談話錄》中只看到一位老者在耳畔述說他人生的最后歲月。
1962年6月27日,適之先生去世四個多月后,蔣介石為先生頒布褒揚令:“中央研究院院長胡適,沈潛道義,浚瀹新知。學識宏通,令聞卓著。首倡國語文學,對于普及教育,發揚民智,收次甚宏。嗣講學于寇深患急之地,團結學人,危身明志,正氣凜然。抗戰軍興,特膺駐美大使之命,竭慮殫精,折沖壇坫,勛猷懋著,誠信孔昭。勝利還都以后,仍以治學育才為職志,并膺選國民大會代表,弼成憲政,獻替良多。近年受命出掌中央研究院,鞠躬盡瘁,罔自顧惜。遽聞溘逝,震悼殊深!綜其平生,忠于謀國,孝以事親,恕以待人,嚴以律己,誠以治學,愷悌勞謙,貞堅不拔,洵為新文化中舊道德之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之師表。應予明令褒揚,用示政府篤念耆碩之至意。此令。”蔣介石的這一番褒揚未必是對適之先生的蓋棺定論,但是也的確表明了適之先生一生的功績,作為先生的敬佩者,以此作為再讀《談話錄》感想的尾聲是再恰當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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