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盛 霄（山東藝術學院 戲劇影視學院 250300）

邱美玲家中（日外）

門突然打開，一個男人拉動著還沒有打好的領結，走出。

邱美玲（衣著不整，頭發蓬亂地倚著門，扯著嗓子喊）：“還沒給錢呢？老娘可不是白睡的！”

棋牌室（日內）

煙霧彌漫。

邱美玲（叼著煙）：“快點快點，老娘今天手氣好的很。”

歌舞廳（夜內）

燈紅酒綠。邱美玲扭動著自己的身體，光頭老男人的手在她身上來回游移。

街道（夜外）

顧小沖：“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邱葉不理睬。

顧小沖跟在邱葉身后。

邱葉加快速度。

顧小沖：“我也從來沒見過爸爸！”

邱葉停下腳步，回頭皺著眉頭看顧小沖，滿臉疑惑。

邱美玲家中（夜內）

邱美玲倚著邱葉的臥室門框，雙手交叉于胸前，單薄的毛巾被搭在邱葉的身上，伴著她熟睡。邱美玲平靜的臉上泛著一絲微笑。

邱美玲家中（夜內）

月光打在邱美玲熟睡的臉上。

閃回：年輕的邱美玲，頭發披在肩頭，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葛強高大，英俊。女甲微卷發，穿著時髦的碎花連衣裙。

鏡頭里邱美玲到處尋找，摸起地上的一塊磚頭，朝女甲砸去，葛強擋在兩個女人之間，一手抱住邱美玲，讓女甲走，邱美玲扯開葛強的手，追著女甲，畫面里沒有聲音，邱美玲將手里的磚頭朝著女甲扔去。

特寫：邱美玲憤怒的臉，葛強驚慌失色，女甲瞪大雙眼，磚頭即將砸在女甲時候，銀幕全黑。

邱美玲從床上驚起。

特寫：邱美玲瞪大雙眼，喘著粗氣。

邱美玲漸漸平息，摸著自己的臉。走下床，冷色調的屋里，她的背影顯得孤單。

監獄門口（日外）

邱美玲穿著件白底藍色小碎花的連衣裙，一雙白色高跟鞋，手里拿著一個深藍色的小包，她化了濃妝，頭發像剛做過的，生硬，呆板。

她在監獄門口踱步，若有所思。最后，她解開盤起的頭發，從監獄門口跑開。

鏡頭里只有高墻筑起的監獄，和站的筆直的看守兵。

鬧市（日外）

葛強頭發蓬亂，走在繁華的街區。

他像第一次見到這里，四處張望。

小巷中，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在曬太陽。

葛強：“喂，您知道一個叫邱美玲的女人？”

老人沒反應，繼續望著前方。

葛強（停頓了一下，放大聲音）：“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老人嘴里念念無詞，盯著遠方。

鬧市（日外）

一家報紙攤，老板在打著鼾。葛強搖搖報攤老板，老板揉揉眼睛。

葛強：“老板，跟您打聽個事，您認識不認識一個叫邱美玲的女人？”

小巷（夜外）

邱葉和顧小沖并肩走在小巷。

邱葉：“去廣州？以后你不回來了？”

顧小沖：“不回來了。我媽說，他是個可以托付的人。”

邱葉：“可是……”

顧小沖：“我知道你在懷疑，我也一樣。他才到我家三個月，只是我們家的房客，我知道他并不喜歡我媽。”

邱葉：“為什么？”

顧小沖：“可能是媽媽累了，我也希望她有一個依靠。”

邱葉：“可……為什么要去廣州？呆這里不行嗎？”

顧小沖：“我媽想出去看看。”

顧小沖（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紅色蝴蝶結似的發卡，遞給邱葉）：“送給你。”

邱葉（略顯驚訝）：“我？”

顧小沖：“看著好看，就買了。”

邱葉（沒接發卡）：“我不要。”

顧小沖（塞進邱葉的手）：“拿著吧，這是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后一個禮物。”

邱葉接過發卡，沒有說話。

顧小沖：“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也有個好爸爸。”

邱葉：“我不需要爸爸。”

顧小沖：“好了，就送你到這里，回去吧。”

邱葉露出淺淺的笑。

邱美玲家外（夜外）

邱葉趴在窗外好奇地往里看。

邱美玲家中（夜內）

邱美玲點燃一支煙，葛強站在不遠處。

葛強：“你過的好不好？”

邱美玲：“很好。”

葛強：“這三個月我一直在找你。”

邱美玲：“找我報仇嗎？”

葛強：“美玲……難道我坐了十六年的牢還不夠嗎？”

邱美玲：“我沒有讓你去！”

葛強：“美玲，原諒我……”

邱美玲（打開房門）：“你走吧。”

邱美玲家中（夜內）

葛強從屋里踉蹌而出。邱美玲“砰”關上家門。邱美玲倚著房門，咬著嘴唇，悲痛欲絕。

邱美玲家外（夜外）

葛強失望的盯著被關上的大門。朝巷子深處走去。邱葉看著葛強離開的身影。

邱美玲家中（日內）

邱美玲端著飯走進屋，邱葉進屋。

邱美玲（見邱葉）：“吃飯吧。”

邱葉深吸一口氣，心事重重卻假裝若無其事坐在桌前。

邱葉（清了清嗓子）：“媽，我想再找份工作。”

邱美玲（心不在焉）：“嗯。”

邱葉：“媽，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邱美玲：“說。”

邱葉：“我想去廣東打工，咱們離開這里，怎么樣？”

邱美玲手里的水杯滑落在地，清脆的聲音顯得刺耳。

邱美玲（背對邱葉，眼睛里閃爍出些許不安）：“別整天想些亂七八糟的。”

邱葉：“為什么不行？在這里，你過過一天好日子嗎？”

邱美玲：“廣東就有好日子過？”

邱葉：“至少沒人欺負我們，我可以打工掙錢養活你。”

邱美玲：“你就安安分分地給我呆在這里，死也要死在這里。”

邱葉：“為什么？”

邱美玲：“給我閉嘴。”

邱葉：“你到底喜歡這里什么？”

邱美玲（大聲地）：“我叫你閉嘴！”

邱美玲臥室（夜內）

月光灑在邱美玲身上，她坐在床前，眼睛盯著窗外，若有所思。

邱葉的臥室（夜內）

邱葉半蜷著身子躺在床上，手里攥著顧小沖送她的紅發卡。若有所思。

邱美玲家中（日內）

葛強：“我只問你一件事。”

邱美玲：“我也只想回答你一件事，請你以后不要來煩我。”

葛強：“女兒是不是我的？”

邱美玲：“當然不是。”

葛強沉默。

邱美玲：“你快點走吧，我女兒馬上要回來了。”

葛強（欲走）：“我還會再來找你的……”

邱美玲（激動地）：“你別回來了，我不想見你。”

葛強：“我能見見女兒嗎？”

邱美玲（緊張地）：“不能，絕對不能……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些。”

葛強：“美玲……”

邱美玲：“你什么都別說了，我都告訴你，我說完這一切，你得保證再也不要來打擾我。”

葛強（停頓一下）：“你說吧。”

邱美玲：“你進監獄之后，我什么也干不了，我做了妓女，當然，我的生意很好，女兒就是那時候有的。這些年我仍然再做妓女，養活我自己和邱葉。現在，你都明白了吧？”

葛強愣在原地。

小巷（日外）

葛強失魂落魄地走在小巷里。邱葉緊跟在葛強的身后。

鬧市的燒烤攤（夜外）

葛強一杯接一杯喝悶酒。

邱葉把顧小沖送她的紅發卡戴在頭上，走到葛強桌旁。

邱葉小心翼翼端起旁邊的酒杯，嘗了一口，嗆得厲害。

葛強臉上泛出紅暈。看著邱葉，不禁笑了起來。

葛強（搶過邱葉的酒杯）：“你不會喝。”

邱葉：“你別喝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葛強（醉眼朦朧地打量著邱葉）：“我們……在哪里見過？”

邱葉：“是嗎？我漂亮嗎？”

葛強（又開始笑）：“哈哈……”

邱葉（不耐煩地）：“別笑了……”

葛強：“你挺美。不過，我沒錢。你……你也就十七八歲吧……”

邱葉：“十七。”

葛強（繼續喝）：“才十七歲就出來賣，哈哈，掙了不少錢了吧。我可沒錢……”

邱葉：“你說什么？”

葛強（自言自語）：“行了，妓女，哈哈。”

邱葉（被葛強嚇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葛強：“睡覺啊，沒錢就不許睡覺了嗎？”

葛強拉起邱葉的手，出門。

小巷（夜外）

葛強把臉貼近邱葉，欲親邱葉，邱葉閉上眼睛。葛強看著眼前的邱葉，清醒了好多。葛強甩開邱葉，使勁搖著頭。

邱葉睜開眼睛。

葛強（嚴肅地）：“我們在哪兒見過？”

邱葉：“你愛我可以嗎？”

葛強：“愛你？”

邱葉：“那樣的話……你就不許再跟別人在一起了”。

葛強（疑惑地打量著邱葉）：“我可以當你爸了。”

邱葉：“我不要爸爸。我沒有爸爸。”

葛強：“你爸爸呢？”

邱葉：“我問你呢。”

特寫：電線桿后，顧小沖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們。

葛強：“為什么？你認識我？”

邱葉：“不認識，我會愛你的。”

葛強：“你愛我什么？我蹲過監獄，我曾經是殺人犯。”葛強愛憐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姑娘。邱葉就這樣被葛強抱在懷里，她悄悄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這個比她大二十多歲的男人。

顧小沖（驚訝而氣憤地跑出）：“邱葉？”

邱葉聽到顧小沖的聲音，抬頭，葛強和顧小沖對視，兩人吃驚地看著對方。

顧小沖（對葛強）：“葛叔……你們在干什么？”

葛強：“小沖……”

邱葉（對顧小沖和葛強）：“你們，認識？”

顧小沖（自嘲）：“認識……當然認識。葛叔，快點回家吧，媽媽還在等你呢。”

邱葉突然明白了。

巷口（夜外）

邱葉（氣喘吁吁地）：“不是你想的那樣。”

顧小沖：“他比你大二十多歲，邱葉，你和你媽還真像！”

邱葉：“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

顧小沖：“那我要去懷疑自己的耳朵嗎？”

邱葉：“我不知道他是你說的新爸爸，他經常找我媽媽，他不是好人。我不能讓他把媽媽從我身邊搶走。他是個騙子，你媽媽也不能嫁給他……”

顧小沖：“別說了，他會是我的新爸爸。”

邱葉：“他真的不是……”

顧小沖（大聲地）：“他是！”

邱葉：“你不說你是我的朋友嗎？”

顧小沖：“現在不是了……”

邱葉（從頭上摘下紅發卡遞給顧小沖）：“這個也什么都不是了么？”

顧小沖（看著發卡）：“要是愿意留就留著吧。”

顧小沖消失在邱葉的視線。

雜貨店門口（日外）

車水馬龍的街區，邱葉的頭發被風吹地有些凌亂。邱葉走進一家雜貨店。

邱葉：“老板，有沒有耗子藥？”

雜貨店老板遞過耗子藥。

邱葉接過耗子藥。

邱美玲家（夜內）

邱葉端著盤子進屋，門外響起敲門聲。

邱葉（打開門）：“媽……”，邱葉失望地看到葛強站在門外，兩人愣了一下。

葛強：“怎么是你？”

邱葉冷冷地，不語。

葛強（激動地）：“你媽是……”

邱葉：“邱美玲！”

葛強（不知所措）：“哦，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我，我是你媽媽的朋友。”

邱葉：“朋友？”

葛強：“十幾年沒見的老朋友。”

邱葉：“我們也是‘朋友’，幾天沒見的新朋友。”

葛強（尷尬地笑）：“那晚我喝多了。”

邱葉：“小沖怎么樣了？”

葛強：“還沒跟我說一句話。我們明天就走了。我是來和你媽媽道別的。”

邱葉：“是和小沖還有他媽媽嗎？”

葛強：“對了，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呢？”

邱葉：“邱葉。”

葛強（默念）：“邱葉……”

邱葉（拿過玻璃杯，欲倒水。顫巍巍地）：“你以后還回來嗎？”

葛強（隨口回答）：“有時間會回來的。”

邱葉（一直盯著手里的水杯和藥）：“那還回來找我媽媽嗎？”

葛強（盯著邱葉的后背，思索片刻）：“會的。”

邱葉深吸一口氣，將老鼠藥倒進杯子。她將藥晃勻，轉過身，將水遞到葛強手中。

邱葉：“水……”

葛強接過水，欲喝。

邱葉（大聲的）：“別……”

葛強不知所以。

邱葉（搖搖頭，緊張地）：“沒事……”

葛強喝了兩口。

邱美玲（進屋，看見邱葉和葛強在一起，驚訝，對葛強）：“你不是說不來了嗎？”

葛強：“我是來告別的，我明天就要走了。”

邱美玲：“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葛強看著站在一邊的邱葉。

葛強（從口袋里掏出東西）：“我……”

邱美玲（大聲地）：“走！快走。”

葛強欲從口袋拿出的手又收了回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葛強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邱美玲（抱起葛強）：“你怎么了？”

葛強指著桌上的水杯，看著邱葉，又指指她。

邱美玲順著葛強的手指，不敢相信地看著在一旁渾身發抖的邱葉。

邱美玲：“葉……葉子，你做什么了？”

邱葉顫抖著將老鼠藥袋子拿了出來。

邱美玲（慌張的）：“是什么？”

邱葉：“是……是。”

邱美玲：“快說，是什么？”

邱葉：“耗子藥……”

邱美玲痛苦地抱著葛強。

邱美玲：“葛強……葛強……”

葛強（露出虛弱的微笑）：“美玲”，指著自己的口袋，“口袋……口袋。”

邱美玲匆忙從葛強的口袋里掏出一塊老式金表。邱美玲看著葛強。

葛強：“這是咱們結婚的時候，爸送我的，我一直戴著。”

邱美玲開始哭。

葛強：“美玲，都是我的錯，我一時糊涂，把爸氣死了，我這輩子還不完欠你的債，下一輩我還你……”開始吐血。

邱美玲（語無倫次）：“不……強子，人是我殺的，你早就替我還完了，十六年，你早就還完了。”

葛強（笑）：“謝謝……謝謝你。（看著在一旁驚慌失色的邱葉）美玲，別……別怪她，是她……讓我解脫了。”

邱美玲（抱著葛強哭）：“強子，她是你閨女啊……”邱美玲泣不成聲，“你進監獄不久，我就發現我懷孕了。她是你的親閨女。”

邱葉淚如泉涌，挪到葛強的身邊。

葛強（摸著邱葉的臉，幸福地笑）：“我就說過，咱們見過。”

葛強的手慢慢在邱葉的臉上滑落。

葛強家（日內）

邱美玲的夢境：年輕的邱美玲，頭發披在肩頭，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葛強高大，英俊。女甲微卷發，穿著時髦的碎花連衣裙。邱美玲在屋里到處尋找著，發現地上有一塊磚頭，摸起來朝女甲砸去，葛強擋在兩個女人之間，一手抱住邱美玲，讓女甲走，邱美玲扯開葛強的手，追著女甲。

邱美玲：“葛強，我爸還躺在停尸間呢？你就為了這個賤人，把爸氣死了！”

葛強：“美玲，別鬧了，把磚頭放下，爸已經死了，我知道錯了，你把磚頭放下。”

邱美玲：“去死吧，你們都去死吧，殺人犯，你們都是殺人犯！”

邱美玲將磚頭朝著女甲的方向扔了出去。

鏡頭特寫：邱美玲憤怒的臉，葛強驚慌失色的臉，最后定格到女甲的臉，她睜大雙眼。女甲倒在地上，頭上流著血。

邱美玲和葛強愣在原地。

監獄（日內）

葛強穿著黃色的監獄服，雙手戴著手銬，跟著兩個帶槍的獄警。

葛強低著頭，由遠及近從灰黑的監獄走廊里走來。

畫外音：葛強，廣東人，現年二十四歲，在其住處將被害人女甲殺害，因系誤殺，一審判決，判處犯罪嫌疑人葛強有期徒刑十六年。

邱美玲家外（日外）

警察將邱葉塞進警車，母女倆的手被警察拉扯開，警車啟動。

邱美玲跟著警車奔跑，奔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