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聶樹平
古人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為了傳達這一個“道”字,老師們搖唇鼓舌,孜孜以求,執著戒尺,表情嚴肅,所期望的目標不過是“代圣賢以立言”。之所以想到這些,倒非空穴來風。在最近出版的木心《文學回憶錄》中,我們見到了另外一種教育風格,那就是一種平等的眼光,與學生平等溝通,與“道”平等對話,簡言之,可謂為“平視的眼光”。此書是陳丹青等一眾文藝中青年在20多年前留美期間聽畫家木心先生講授文學的聽課筆記,其盛況猶若100年前周樹人等在日本聽章太炎講習國學。
我之所以說這是平視的教育,首先是木心組織教學方面,對學生平和而平等。他不強求學生每堂必到,只約定“每課間隔兩周,若因事告假者達三五人,即延后、改期,一二人缺席,照常上課”;而且“寒暑期各人忙,春秋上課”;關于學費,他笑稱:“學費,古代是送肉干……現在一人一小時十元,夫婦算一人收,離婚者不算。”在授課時,“沒有注冊,沒有教室,沒有課本,沒有考試與證書,更沒有贊助與課題費”,大家盤腿圍坐,傾心而學。他向學生自許:“結結巴巴,總能講完,總能使諸君聽完后,在世界文學門內,不在門外。”這種既不盛氣凌人,也不委曲求全的放松狀態,可謂云水風度,自信而不失沉穩。
其次,在授課中,他對文學史上各大家的點評,均出于平視,或褒或貶,隨口而言,表現出純粹的赤子之情,如他說:“《世說新語》是中國知識分子最好的教科書”、“每個人都有缺點,克服缺點的最好的辦法,是發揚優點。發揚優點,缺點全部瓦解。”相比之下,我們當下不少老師對教科書所言不敢易一字,把練習冊后面的“參考答案”當做“圣旨”,曲意逢迎編者意圖,百般縫補前人疏漏,一則曰,“此處通假”;再則曰,“此大家風范”,簡直成了教材的奴才!
最難得的是,在木心的授課中,能夠感受到一種與“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境界,在授課中,他妙論尤多,但他不世故,不道歉,不解釋,對自己所經磨難一笑置之,堪與蘇東坡晚年“老死南荒吾不悔”的豁達相媲美。木心說:“大家還在青春期。我是到了美國才發育起來的,臉上一大堆看不到的青春美麗痘”、“這是我六十七歲時講的課。等你們六十七歲時,可以看看。像葡萄酒一樣,陽光,雨露,慢慢成熟的。”反觀當下的某些老師,走上講臺之際,還“汲汲于富貴”,相比之下,我們更應像木心那樣以平等眼看人看己看教材。
想當初,木心10余歲時,因其與茅盾家族的親戚關系,得以飽讀經典形成那種讀書萬卷、心雄萬夫的精神氣質。因是之故,他才能平視世界文學史上的大師之輩,平視一切現在的與未來的讀者。而我們當下的很多老師不怎么讀書,腹內多是草莽,形不成自己的底蘊,只能跟著編者走,哪里敢和學生,和往古圣賢平等待之,平等視之呢!
所幸,有木心其人,有如是機緣,讀得經典,能養成那種平視的底氣,讓我們見證這種別樣的平視的教育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