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苗 張力躍
每個人都出生和生活在特定的文化環境中,如家庭、社區、鄉村等,這些特定的文化環境使不同群體形成不同的價值觀、生活方式、評價標準,從而對個體的行為選擇產生直接或者間接的影響。農民在為子女進行教育選擇時,基于本土地域形成的鄉土文化,必然會在農民的選擇框架中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當前,我國中等職業教育的發展在經歷了普職持平的高峰之后,是否可以持續發展,農民及其子女的職業教育選擇是極為重要的影響因素。在我國當前的社會分層背景下,鄉土文化在農民的選擇框架中居于何種位置,又是如何作用于這種考量機制的,是我們需要深入解析的緊迫命題。
一個民族的文化作為以往歷史的產物,又不斷地延續下去,影響后來人們的觀察與思考,以致內化為該民族的心理定勢、思維習慣和觀念情節[1]。關于“文化”的定義,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都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做出了不同的界定。大體上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文化指人類后天獲得的并為一定社會群體所共有的事物,它包括物質、制度及精神三個層面。狹義文化指人類后天習得的行為并為一定群體所共有的一切觀念和行為,主要限于廣義文化的精神層面[2]。在研究教育與文化的關系時,一般都是就后者而言的。
對于“鄉土文化”,目前并沒有一個得到廣泛認同的概念界定。本文中的鄉土文化主要指鄉土文化中的精神心理文化層面。即在時間的長河中,農民從世代的生活經驗和傳統文化中提取的,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和民族文化特征的價值體系、思維方式、知識經驗等較為穩定不易改變的心理因素。
論及文化對教育的影響,具體表現為文化融匯于教育活動之中,制約著教育的方方面面,對教育的發展起著一定的制約和調控的作用。鄉村是傳統文化保留最多的地方,農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會受到鄉土文化的影響,具體到教育方面主要表現在農民對教育類型的選擇和受教育年限的選擇,本文主要探討的是鄉土文化對于農民子女職業教育選擇的正面與負面影響。
我國的鄉土文化內涵十分豐富,其對職業教育發展的影響作用是不容忽視的。鄉土文化對手工勞動的重視以及吃苦耐勞的精神等都對農民子女的職業教育選擇產生了正面的積極影響。
雖然說儒家思想是我國鄉土文化的主導思想[3],但在戰國時期我國就出現了重視勞動技能教育的墨家學說,這對“學而優則仕”的儒家文化也形成了一定的沖擊。墨家思想注重對勞動技能的訓練和培養,并且注重讓學生參加生產勞動,在實踐中總結經驗,掌握技能,這對當時我國職業教育的發展產生了不可忽視的作用。例如有民間俗語說“家有黃金萬兩,不如一技在身”[4],就體現出農民對手工技能的認可和重視。
古代墨家的這種重視手工勞動的思想隨著我國文化的傳承一直延續至今,對于我國現階段職業教育的發展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幫助農民更清楚地認識到接受職業教育的意義和價值。
農業經濟是鄉土文化傳承的重要條件,在自給自足的農耕文明中,農民形成了吃苦耐勞、艱苦奮斗的精神,勤勞的農民往往受到他人的尊重,這種崇尚勤勞的鄉土文化具有強勁的生命力,并且影響了人們的價值觀念[5]。并且,這種崇尚吃苦耐勞的精神也與職業教育注重培養實踐能力、刻苦進取的精神相一致。此外,農民傳統的工作方式以勞力為主,他們更注重通過雙手的勞作獲得勞動成果。而職業教育培養出的應用型人才也多通過動手操作來實現勞動成果,這種傳統的工作方式符合農民的生存哲學,相對于以智力操作為主要特征的白領工種,依靠體力或半體力完成勞動的職業教育工作屬性更易于得到農民的內心認同。
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盡管鄉土文化在歷史的傳承中不斷更新和完善,以適應社會發展的需求。但是文化改造的過程往往會滯后于社會的變遷,這就導致了鄉土文化中一些制約農民子女職業教育選擇的因素的必然存在。
社會學認為,每一個社會成員都被區分為不同的社會階層①,類似于我們說的三教九流。有關社會階層地位的劃分,古已有之。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人們對于社會階層的劃分是不盡相同的。但從一般意義上來說,社會階層的劃分是根據社會成員在社會生活中獲取的社會資源的能力和機會的大小來進行的。
在傳統社會中,無論是讀書做官還是務農,人們都生活在較為廣泛的農村社會中,但這并沒有影響到不同社會階層的出現。傳統觀念對職業教育的輕視,其實也是社會等級制度在教育上的反映。古代中國對平民職業的基本分工為四種,即士、農、工、商[6],這是古人按照為社會貢獻大小的順序來排列的,也代表著不同的社會階層。士排在第一位是傳統文化中“學而優則仕”的思想的體現。在重農抑商的傳統農業社會中,農民也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而具有技藝技能的人僅位于“依賴他人而后能行”的商人之上,他們并沒有得到與士或者農一樣較高的社會地位。一些農民認為花技藝上的心思會讓人學壞、耽誤大事,必須“絕巧棄利”。因此,在農民的眼中,只有學成做官才能實現社會階層的向上流動。這種傳統的社會身份等級觀念一直延續到當代社會,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農民子女的職業教育選擇。
當今社會,隨著我國經濟的改革與發展,我國原有的階層結構發生了分化與轉變。社會分層的方式根據社會成員在社會生活中獲取的社會資源(包括財產、權力、收入、教育、聲望等),即經濟、文化、社會資本等的能力和機會的大小劃分[7]。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社會結構變遷課題組根據社會成員擁有的組織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的多寡,把中國社會階層區分為十大社會階層,即國家與社會管理層、經理階層、私營企業主階層、專業技術人員階層、辦事人員階層、個體工商戶階層、商業服務人員階層、產業工人階層、農業勞動者階層和城市無業、失業和半失業人員階層等十個階層[8]。通過對農民群體對這些職業聲望的評價得分的調查顯示,農民給予較高的聲望評價的是擁有最多權利資本和文化資本的人[9]。從總體上來說,腦力勞動者的聲望高于體力勞動者。
農民的擇業觀一方面建立在對社會階層地位的差別權衡分析上,同時又和傳統觀念有很大的關系。概括來說,對農民和工人“身份”的背棄是他們共同的心理特征和擇業觀念[10]。在多數農民的觀念中,職業技術活動被視為純粹的體力勞動?!奥殬I教育培養的是生產、服務于一線的技術工人和服務人員,此類人員在社會階層結構當中一般處于中下層,很難躋身社會上層。而普通高中教育的功能則是為高等學校輸送合格的生源,高等教育培養的是學術型的人才,這些人在社會階層結構中一般處于中上層”[11]。因此,在我國學歷教育的背景下,要想提升社會階層地位,改變子女的生存環境和生活質量,考高中升大學是一條必經的道路。他們認為選擇普通教育就意味著間接地選擇了子女未來的職業和與之相應的較高的社會地位。這種對于社會身份轉變的需求堅定了農民子女教育選擇中的偏好普通教育傾向,職業教育就淪為次等的選擇。
鄉村作為一個知識相對匱乏、比較封閉的社會領域,以其特有的方式吸收和內化了在我國的思想領域內長期居于統治地位的儒家文化。在鄉村社會中,與正規教育相對而言,真正對農民的思想觀念起架構作用的是鄉間戲曲、故事、傳說等。這些易于讓農民接受的文化藝術形式,在傳播歷史知識、文化傳統及灌輸中國道德主題上,對鄉村農民價值觀的形成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傳統的儒學倡導的 “學而優則仕”、“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12]等思想觀念通過這種非正規的方式深入到農村社會,成為鄉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戲曲中宣揚的寒窗苦讀、考取功名到衣錦還鄉,從“樊遲請學稼”被孔子稱之為“小人”到古代民間流傳的歇后語:“教兒習技藝之事——沒見識”。 這些都能有力地證明,在傳統的儒家文化的影響下,農民推崇的是苦讀之后考取功名衣錦還鄉,而不是學習技術成為具有謀生技能的人。農民一樣信奉于權威與官勢,一樣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技藝是為他們所不齒的,只有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才會學習這些“奇技淫巧”。在這種傳統的價值觀念的影響下,優秀的手工業者沒有得到其應有的社會地位,鄉村社會也滲透著重文輕技的價值觀念,并且潛移默化地影響了農民對其子女的教育選擇。
當前,我國教育事業的發展使得人們的教育選擇空間不斷擴大。在這種背景下,鄉土文化中有關人才的觀念以及對教育目的的認識,對農民的教育選擇產生了更大的影響。在傳統的鄉土文化中,人們對于技能的鄙薄以及讀書做官的價值取向,使得職業教育被認為是處于低層次、從屬的、二流的教育,這種價值觀念使得農民子女在教育選擇時出現了明顯的偏好普通教育傾向,在很大程度上阻礙了職業教育的發展。
中國社會是熟人社會,在傳統文化生活方式保留最多并且相對封閉的農村,農民生活在濃厚的文化影響當中,生活在村落文化的價值評判當中。比如我們所熟知的門面意識就起源于村落,起源于村落內各家族爭取優勢地位這個更深一層的心理因素。而這種心理因素反映在教育方面就是農民認定讀書就是要做官,出人頭地,光宗耀祖[13]。
通常情況下,農民是子女教育選擇的主要決策者,有的農民把子女的教育作為家庭之間力量對比的最為直接的手段。無論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之后是否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只要考上大學就意味著家庭乃至整個家族的榮耀。并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子女考上高等院校也意味著自己教育的成功,也是自身價值成功的體現。而接受職業教育往往被認為是走投無路的選擇,只有學習成績太差完全沒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學生才會選擇職業教育。如果農民讓子女去職業院校讀書,就相當于默認了他們學無所成,沒有發展前途,這就使得農民自身及子女在村落中有低人一等的感覺。因此,即使一些農民意識到子女接受職業教育是更為合適的選擇,也會出于對自身面子以及家庭在村落中的地位考慮,不贊同子女接受職業教育。
此外,由于村落是一個熟人社會,同村村民在社會交往過程中彼此相互作用、相互影響[14],面子文化的蔓延使得大多數農民都認為唯有讓子女接受高等教育才是正確的、讓人抬得起頭的選擇,這種觀念對農民子女的職業教育選擇產生了較為不利的影響。
鄉土文化對農民子女職業教育選擇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它既存在有利于農民子女職業教育選擇的因素,也存在阻礙農民正確認識職業教育和對其子女的教育進行理性選擇的因素。因此,我們應該對鄉土文化進行合理的揚棄,以使其在農民對子女的職業教育選擇中發揮更為理性的作用。當然,個人的教育選擇是受社會整體環境制約的,不僅包括文化傳統的影響還包括正式制度的制約。因此,我們必須從一個全面的視角來看待職業教育發展中遇到的困境,從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物質文化等多方面來改善職業教育的生長土壤。
雖然農民生活在傳統的社會秩序與鄉村文化底蘊的滲透當中,但是隨著現代傳媒的不斷進步以及鄉村社會和外界交流的增多,各種外來文化觀念對鄉村文化的變遷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因此,有效地發揮傳媒的積極導向作用,營造有利于職業教育發展的環境,對于變革農民對職業教育的傳統觀念,促進職業教育的發展有積極作用。
要想改變職業教育在農民心目中的次等教育的觀念,政府和有關部門首先需加強在此方面的引導,充分利用網絡、電視、報紙等大眾傳媒宣傳職業教育[15]。尤其在近年來高校擴招導致大學生就業難的背景下,用通俗易懂的形式向農民介紹職業教育,讓農民了解職業教育的理念、社會對其培養的人才的需求狀況以及現在的就業形勢等。
另外,還可以向農民介紹職業教育的先進典型,加深他們對職業教育的理解,幫助他們形成新的人才觀,使他們認識到技能型人才和研究型人才同樣是寶貴的人力資本,選擇職業教育一樣有機會得到良好的發展。
這樣,積極地發揮傳媒的導向作用,就有利于扭轉農民對職業教育的偏見,使得農民能夠更加客觀地認識到子女的受教育需要,根據自身實際情況對子女的教育做出更加理性的選擇。
許多農民不愿意子女接受職業教育,不僅是因為傳統觀念把職業教育視為次等教育,還因為他們所接觸到的多是坐落在縣域內的中等職業學校。這些縣域內的中職學校由于政府政策上的偏差及缺乏對自身發展的合理規劃,辦學條件差,缺乏高素質高水平的教師,學校紀律散漫,而被看作是差生的集聚地。因此,要真正轉變農民對于職業教育的觀念,靠媒體的宣傳與鼓勵是遠遠不夠的。職業院校必須要切實提高自身的辦學質量,樹立良好的社會形象,讓農民看到接受職業教育的好處,才是解決職業教育發展問題的根本。
首先,政府必須加大對職業教育的投入,改善職業院校的辦學條件和設備。規范教師入口,根據專業設置和培養的要求,允許職業院校面向社會引進企業工程技術人員充實學校的專業課教師隊伍。另外,還要加強對職業院校教師的培養與培訓,促進雙師型教師的培養和發展。
其次,職業院校要準確定位自身的培養目標,結合辦學實際推進課程體系結構和人才培養模式的變革,注重對學生實踐技能和實際工作能力的培養。尤其是在課程設置上不能局限于一個專業,而應該面向一個專業群,以有利于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整個職業生涯的發展。只有充分體現出職業教育的辦學特色,才能增加職業教育的吸引力,促進農民對職業教育的理性選擇。
雖然我國在政策上強調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的平等地位,但是升學制度的存在仍然體現了普職不平等的現狀。普通學校先招生、職業院校后招生的現象使得社會對職業教育的偏見無法消除。這種選擇性的分流機制在現實中扮演的是淘汰性分流機制的角色,它不自覺地變成了“一流”教育和“二流”教育的分水嶺。因此,改革招生制度,改變職業院校最后招生的情況,有助于消解人們認為職業教育是次等教育的偏見。
在人才選拔方面,當前高等教育擴招的大背景下,社會上很多用人單位在招聘時設置了嚴格的學歷門檻[16],職位與學歷之間的關系被無限制地放大。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職業院校畢業生的工作選擇范圍。因此,建立公平合理的人才選撥機制對于職業院校學生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社會各行業應該從實際出發,科學制定用人標準,注重人才的能力與職位勝任力之間的匹配,而不是盲目地追求高學歷。
當前,人們判斷社會階層的標準不僅依據文化資本和權利資本,還包括社會成員對經濟資本的占有。因此,要想改變職業教育在社會中的地位,改善其培養出來的高技術技能人才的生存環境和薪資水平,就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
首先,政府可以通過建立健全社會保障體系,改善技術技能人才的工作環境,提高技術技能人才的經濟待遇,并且通過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比如建立完善的職業資格證書制度等,以保護技術技能型人才的合法權益,進而改善技術技能型人才的生存環境,提高技術技能人才在社會上的地位。其次,企業在制定薪酬制度時不能僅僅以學歷為標準,還應考慮到工人從事的崗位和技術性水平,全面地考量工人的各方面素質,改善技術技能型人才的薪資待遇[17]。此外,政府和企業要雙向合作,注重加強對高技能人才的宣傳表彰,完善對技術技能型人才的獎勵機制,營造尊重勞動、尊重人才的良好的社會風尚。
注 釋
①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研究”課題組提出了“以職業分類為基礎,以組織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的占有狀況為標準來劃分社會階層”的理論框架,把當代中國社會劃分為十個階層。詳見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研究報告[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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